《我的朋友鲁迅》 琐事中的凡人滋味
相比之下,更直接、也更有趣的,还是内山完造这本《我的朋友鲁迅》。鲁迅与内山完造有过长达10年的交往,自1927年定居上海,至1936年10月19日凌晨去世,内山书店始终是他联系文化界的重要场所。他对内山完造显然极有好感,他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萧伯纳要来中国,有人想促成这两位大文豪的对话交流。在内山完造面前,鲁迅无所顾忌,直言:“我并不打算见他。”
书中有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先生那些话》,这个先生,指的就是鲁迅。从这篇文章中我们看到,他们的话题十分广泛,从生活琐事,谈到中日两国的风俗;从哪些人亲日,哪些人反日,说到中国人和日本人国民性的异同,能感觉到鲁迅在这里的轻松自由。事实上,鲁迅在遇到麻烦时,无论这种麻烦来自日本方面,还是来自国民政府方面,他都愿意去找内山完造帮忙。1930年3月19日,鲁迅遭到当局通缉,就在内山书店住了一个多月;1931年1月20日,因“左联”作家柔石等被捕,鲁迅处境危险,又是内山完造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助,让他全家移居花园庄旅馆暂避一时;1932年上海事变发生后,也是内山完造庇护鲁迅夫妇和周建人夫妇渡过险关;甚至在鲁迅去世后,许广平与内山完造仍然保持着经常往来的关系,1941年她被汪伪特工关押,就是内山完造出面将她保释出来的。这很可以看出鲁迅对内山完造的信任,以及内山完造对鲁迅的感情,所以才有了后来鲁迅针对“内山完造是日本间谍”的传言所做的态度鲜明的辩驳:“至于内山书店,三年以来,我确是常去坐,检书谈话,比和上海的有些所谓文人相对还安心,因为我确信他做生意,是要赚钱的,却不做侦探;他卖书,是要赚钱的,却不卖人血;这一点,倒是凡有自以为人,而其实是狗也不如的文人们应该竭力学学的!”这段话见于《伪自由书》后记,1933年7月20日午所作,鲁迅对造谣生事者的愤慨由此可见。
恰恰是在这个意义上,我对内山完造的这本书有很多期待。这些平实生动的文字,不难使我们了解和体会鲁迅精神、人格的另一面,从而有可能接近鲁迅的真相,特别是在多年来鲁迅已被神化、误读,甚至亵渎、曲解的情况下,这本书的价值也就更加凸显出来了。比如他就注意到了鲁迅在提起儿子海婴时“一副幸福的烦恼样”,我想,这种“幸福的烦恼样”,做过父亲的人都不难体会。他还记得鲁迅曾经询问,在日本,小孩子出生后是否立刻就能喂乳汁,由此谈到给小孩子喂“五香”,鲁迅于是也提起家乡绍兴的风俗,小孩子吃奶前,大人们会先拿五种东西放到他的嘴边给他舔一下,这五种东西分别是醋、盐、黄连、钩藤和砂糖,代表了人生的五种滋味,酸、咸、苦、辣、甜,其中钩藤即野蔷薇,寓意着生活的艰辛吧。
鲁迅是会笑的
前些年我们出过一本《鲁迅家庭大相簿》,当时就有人为了证明鲁迅并非总是阴沉着脸,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刻意从这本相簿中挑出了大约二十帧面带微笑的鲁迅照片。鲁迅自然是会笑的,内山完造的记述也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在这里,鲁迅不仅会笑,有时还会“哈哈地笑出声来”。这里有一篇《先生和版画》,也向我们透露了鲁迅性格中的另一面相。我们知道,中国现代版画运动的发生、发展,都与鲁迅有很密切的关系,内山完造就曾协助鲁迅举办过三次版画展,每一次,鲁迅都亲力亲为地做了大量细致的具体工作。第一次,“先生准备了德国和俄国的大大小小的版画作品共七十幅,全部用框裱好并编上号,下面用该国语言及中文表明作品对应的国家名字和作者名字,并制成目录印刷成册”。当时,了解版画的人很少,为了普及有关版画入门方面的知识,鲁迅及时抓住来上海旅游的内山嘉吉,请他为美术学校的十三名在校生授课讲习,并亲自担任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