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章先生是公认的藏书家,可他自己却低调地说,“多年来痴迷于故纸零刊”。我去过谢先生家,是多年前了,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午后,记得是和止庵先生一起去的。记得一进门谢先生就嘘寒问暖(关键词是“问暖”),端给我们一早儿煮好凉透的绿豆汤,还告诉我煮绿豆汤的诀窍是要把绿豆煮开花儿,这样才会有绿豆沙。(我发现我的记忆力总是有选择地强化一些生活细节,总是会记得一些非关正事儿的细节,反而忘记了那天除了张爱玲那本著名的《秧歌》,究竟还看过哪些书,谈了哪些文坛旧事。就像看电影,总是在打斗激烈的场面看见碎在地上的花瓶是不是画有盘枝莲纹。)
谢先生收藏旧书刊圈内有名,但是此前我并不了解谢先生的整洁也是出了名的。本以为旧书刊会有多年陈旧的味道,却没料到谢先生将他们整理得井井有条,排列在书架上,堆叠在书桌旁边,全都干净整齐,清清爽爽。有的竟然保存完好像新书一样。后来才了解,他每每买回这些书刊,补缀清洁是首先要做的事儿,然后登记造册,清清楚楚地记录当天买的书从哪里来,归到哪里去,齐头整脸儿,身份清白。甚至清楚记录当天是和谁一起去淘书,淘书之后吃的那碗炸酱面味道怎样。
后来,止庵先生建议谢先生整理他的淘书记录,选编成册,我们编辑出版了《搜书记》,一时间很受读书人追捧。
那么,今天我要介绍的谢其章先生新书《玲珑文抄》,是谢先生沉迷自家书房,翻阅自家藏书,钩沉史料写考据文章的读书笔记的结集。
谢先生在书中序言里写道:自从一九九六年冬天搬到现在的住址,有玲珑塔的玲珑公园附近,就决定辞职,自己为自己做一回主,从事现在这条自由之路。我理解的谢先生的自由之路的意思,就是淘自己喜欢的书,读自己喜欢的书,写自己的文章。
他在这本书中一再提到喜欢张爱玲、周作人,毫不掩饰对坊间不同声音的厌恶。这本书中收录的文章也有三分之一是关于张周两人作品的考据文章,而且他不讳言对于张周的喜恶居然影响到了他和父亲的关系,谢先生在《流言,与张爱玲近距离》这篇文章中,说他父亲与张爱玲同岁,看鲁迅茅盾一线的书,看到“我书柜里一排子的周作人的书,鄙夷地说了两个字汉奸。从此父子之间的交谈仅限于今天天气以及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了”。父子之间尚且如此,对于不相干的人无稽谩骂张周,“我只觉得他们浅薄,认为他们没资格”。
谢其章先生是性情中人,爱谁恨谁,清楚分明。他爱张爱玲的痴迷态度,早已超越了我所能理解的范畴,也绝非一般张迷和张学研究者可比。
对张爱玲,是深深爱。他说“张爱玲《流言》初版本只印了两千册,我拼力获得一册”,这书是用张爱玲当年自己囤积的白报纸印的,张爱玲说“连晚上也睡在白报纸上面”。“张爱玲睡过的《流言》,现在被我用大中小三个纸口袋装着,一年打开两次,两次都在九月,一次是张爱玲的生辰,一次是张爱玲的忌日。”
佛家有“执念”这一说,大抵就应该是指的谢先生爱张周这一路数。
我们看月亮,无所依傍的时候,明明静静挂在天空,也只是月亮,是物,是万物之一。可是,当疏梅筛月影之时,“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也因为爱张爱玲,爱周作人,谢其章先生的藏书不再是一般的收藏,它们,有了灵魂。这也让我想起圣艾克苏佩里《小王子》中的狐狸,因为被驯养,因为爱小王子,才会看到金黄麦浪,就想到小王子金色的头发。(中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