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大》封面很大胆,罕有男作家敢用自己的照片做封面,冯唐是可以有这个自信的。他挺狷介,也不羁。似在圈内,又非也。虽然和韩寒同一书商,并且见过面,可表述起自己立场来,毫不含糊。落下金线一名,也有雅量引为笑谈。
冯唐,不妄语。不管韩寒有没有代笔。在扎堆结派之风盛行的文学圈,冯唐确实不见风行事,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对错没关系,敢表态,就率真。凭这个,赞一句。他不怕,敢言,也是因为不靠圈子吃饭,人家吃的是金领的饭,不消低头看人,不投鼠忌器,不怕得罪一团人。他身在江湖,又飘摇其远。
我一向敬重讲真话的人。《三十六大》,是一本很真的书。坦荡,对自己够真。人都说冯唐自恋,可一想,谁要混成他这样,也难自弃。
协和医科这么难,他八年混下来。留洋也留出了名堂。之后的麦肯锡,让我想起《拉合尔茶馆的陌生人》。履历灿烂,经历光鲜,还勤奋得要死,这些年码的字,比专业作家还多。
我们不熟,聊天也少,除了有时候我会问他点江湖中关于他的八卦。与其相信浮言,不如直接打听。他还是他自己,不妄语。
不知道为啥,看到他这么成功,我偶尔有时候也会有点悲凉——好像看到一个凭着极高天份的人,努力到了尽头,依然在山峰上叹气说,楼上也不好过,再往上,也没有天梯。
努力有用吗?聪明有用吗?如果心是雪亮雪亮的,大概还是要借酒消愁吧。你看冯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可他的欢乐,幸许还不如他爸他妈来得多。他说他爸,灿灿地活着,没经历艰苦的过程就悟了。说起他妈,生机蓬勃,敞亮明澄。反而是他自己,挺累,抗着巨大的责任,边吐边喝。活明白了,就只剩下玩玉。可是玩玉,又回到了《大好》那篇里:“一手拎着一大塑料袋二十多盒夏代玉器,一手扶着自行车车把,骑车,捋着平安大街,从东往西。”他又肢解掉了玩玉的意义。
我还是很喜欢《大好》这一篇,有无常,有悲悯,有君子之交,温润如玉。《三十六大》是一本很特别的书,它是书信集,可并不寄给具体的人。在这个电子邮件的年代,人们已经不写信了,甚至明信片也罕有了。这更像是写给虚无的信,比如写给司马迁,写给金圣叹,写给古龙,写给李渔。具体实在的人,并不一定有话要说,这些惆怅,飘在空气里,一会儿就散了。也像是自言自语,自我审视。世无知己,所托非人。
在我认识的人中,我知道有三个人得痔疮,某一媒体人,他在博客上经常讲起他的痔疮,一老外友人,他也悲愤地口述过,还有冯唐。冯唐是嫌他自己太完美了,努力想砸一砸此生寄居的这副躯壳。能拿隐私病理写来戏谑的人,必内心强大,浑身上下都没有软肋。讲他金线,他自己也讲,讲他肿胀,他也写肿胀。没有不能碰的地方,也没有敏感,活得豁然开朗。
这本诚实、自在的书,除了文字好以外,还有很多真。他的真,是对他自己的。但一个人对他自己的真,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真。没有闪晃,没有规避,我想起的,是魏晋时期,那些撞墙的,大哭的,乱醉的,弹琴的,写诗的,名士。
冯唐活在这个年代,认真学习认真工作一路认真地活下去,骨子里却分明保留着颠倒梦想的名士风度,所以,他说他是个诗人,我想他确实是个诗人。(吴苏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