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您什么时候读到南怀瑾的书?有什么感觉?
徐晋如:这个问题体现出一种根深蒂固的误解,以为对拙劣之作的批评也需要花费很大气力阅读,其实劣作之所以是劣作,只需扫一眼就一目了然。只有经典之作才需要认真研读,常品常新。《聊斋志异》卷八有一篇题为《司文郎》,里面说到一位盲和尚,能以鼻嗅文章焚烧后的气息,辨识文章高下,这其实并不神秘。每一位真正的读书人都有这样的本领。一本书略翻数页,其高下工拙,自然了然于胸。尤其是南怀瑾的书,错谬荒悖满篇,真称得上是“满纸荒唐言”,如果谁还花时间去读,那可真是笨伯了。只需要略翻一翻,就知道其人其书,毫无价值。
我最早知道南怀瑾,是在刚从清华转学到北大的时候。因为我每天穿长衫,有一位同学就说,台湾也只有两位先生穿长衫,一是李敖,一是南怀瑾。李敖的书,也是略翻过数页,就非常反感。过些天正好在万圣书园看到南怀瑾的书,信手一翻,就知道这是一个妄人。
羊城晚报:有资料称,1976年,根据南怀瑾演讲辑录的《论语别裁》在台湾出版,受到狂热追捧,到1988年时已再版高达18次之多;1990年,复旦大学出版社将《论语别裁》等南怀瑾著作引进大陆,同样掀起“南怀瑾热”。
徐晋如:《论语别裁》被浅俗不学之辈吹捧,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南怀瑾命好,碰上一个文化堕落无底的时代罢了。南怀瑾能热得过东京热吗?能说东京热的出品是电影经典么?
一千个无知相加,不等于一点点的有知。我们要看追捧南怀瑾的是些什么人,有没有硕学之辈?有没有研究、践行传统文化的学者?孔子早就指出,大众的评判作不得数,贤士善人的评价才真正有价值。那些在性情和智识上双重懒惰的人,他们的人数再众,也只是一时的趋向,就像流行病发作,改变不了文化发展的路向。
有的人尽管承认南怀瑾没一丁点儿学问,却总是为南氏辩解:“南老至少让大众亲近《论语》呀”,“南老至少让人了解传统文化呀”,等等。其实《论语》文字又非十分艰深,从前只要读过两年私塾的,谁不曾读过《论语》呢?非要通过一个文言阅读能力连现在的初中生水平都不如的人去亲近《论语》?说这样话的人可能都是不肯读书的。
贰
《论语别裁》可谓“错误万出”
羊城晚报:《论语别裁》有什么硬伤?
徐晋如:南怀瑾的《论语别裁》,曾被台湾的学术前辈称作是一本“错误万出”的书。老先生们当时是当笑话看的,没想到文化堕落的加速度太大,他们鄙视的东西,却被当代文盲们奉为玉旨纶音。你问“有什么硬伤”,这个问题真难倒我了。古龙先生的武侠小说里,曾说有人一身的空门,就变得没有空门了,你要是问南怀瑾《论语别裁》一书中有哪些话是对的,我或许还能勉强找出几条来。其实以初中生的文言水平,都不可能不在南氏的这本书里找出一大堆错误。我在2012年9月30日的博文《南怀瑾何以被称作“大师”》中举过一些例子,兹照录如下:
比如“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古人皆谓旅是祭祀之名,季氏到泰山作祭,是僭越之行,孔子对他的弟子也是季氏的家臣冉有说:你不能补救了吗?答曰不能,孔子于是作了一番感慨。但南氏把旅字硬解成是旅行,又把“女弗能救与”解释成你不能救季氏一家了吗,这种神奇的想象真是让人天雷滚滚。
但最荒谬的,则是对暴虎冯河的解释。暴字通搏,暴虎是赤手空拳对付老虎的意思,冯河是不凭借工具,徒涉过河之意,南怀瑾竟然能解释成“像一只发了疯的暴虎一样,站在河边就想跳过去,跳不过也想跳”,想象力之奇卓如此,不知何以不去写玄幻小说,偏要来作践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