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崔健拍电影,我采访他,提到新专辑的事,他坚定不移地说:“我还会继续说下去!”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崔健是一个节奏感很差的人,怎么还要去坚持说唱,现在冒出来的小孩嘻哈起来都比他牛逼。但崔健就是喜欢较劲,想当年崔健跟自己较劲,写出不少牛逼的作品;后来改跟现实较劲了,感觉他的歌跟石头打水漂一样,顶多泛起几层涟漪而已,而不是一块巨石扔进水里砸得水花四溅。
但现实的残酷是,一个在某个时代造就的英雄,随着时过境迁,总要面对物换星移后的尴尬,用侯跃文相声里的一句话来解释就是:“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而不愿意回去还是愿意回去而不愿意留在这里?”再套用崔健自己的一句歌词:“我感到你身上也有力量却没有使出的地方。”
的确,崔健始终积蓄力量,试图通过他的音乐来改变人们对摇滚乐、对人生态度的看法。可问题是——你有李敏镐的腿长吗?现在人们对艺术的接受程度李敏镐是下限,小沈阳是上限,你崔健不在这个大众艺术鉴赏的范围内啊,再有力量没有使出的地方啊。如果崔健继续说唱下去,原来的铁杆粉丝估计也要崇拜小沈阳去了。
崔健的说唱始于当年那首《不是我不明白》,也就是从这首歌开始,崔健的大脑中开始孕育一个怪胎——一种既不像天津快书也不像黑人Hip-Hop的中西两不靠的说唱艺术。崔健从此认为自己找到了中国摇滚乐的语言,并一鼓作气把这个玩意发扬光大。可问题是,当他从爵士乐中发现了节奏魅力,并尝试想把爵士乐的自由节奏和他的崔氏说唱结合在一起时,灾难就来了。毫无生气的说唱歌曲没有一首超越当年的《不是我不明白》。是啊,你咋还不明白呢?说他的说唱是怪胎,当初他发扬这种风格时有点超前,现在还坚持这种风格就有点滞后了。你看看周杰伦,唱起歌来像胡言乱语,但就是有人喜欢,人家那是从黑人那里山寨过来的。相比之下崔健的民族品牌就显得有点老土了——这就是原装、山寨和美特斯邦威之间的区别。
所以,一年前,崔健痛定思痛,决定把他原有的新专辑制作计划推倒重来。崔健说:“其实我写的每一首歌都有极强的旋律,只是我不想那么唱出来,我觉得那样一点力量都没有。”
不知道是谁给崔健解读了“力量”这个词的含义,让他恍然大悟,他决定录制一张回归《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酱婶儿的专辑。也许他在做出这样的抉择之前会很痛苦,认为自己向现实妥协。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更高境界的领悟,尤其是,这是众望所归。
从音乐的整体面貌上看,它是70年代的约翰·梅伦坎普+80年代的史蒂夫·米勒+90年代的“没准儿他们是巨人”的混合体。有旋律不代表音乐就软下来,相反——崔健这个老头更有力量!与此同时,崔健启用了全新的录音制作班底,这些新手无疑给新专辑添色不少。至此,崔健解决了困扰他十多年的音乐走向问题。
专辑取名《堕落分子》,结合同名歌曲的歌词,可以知道它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是崔健自嘲(他还有点不好意思)重拾旋律摇滚,一方面他仍带着愤怒去批判现实的堕落。
也许是崔健认为放弃他一直坚守的说唱阵地,觉得有些可惜,所以他在歌词上更讲究了,完全可以看得出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崔健的摇滚乐经历了大支两个阶段,《红旗下的蛋》是分水岭。《红旗下的蛋》(含此张专辑)之前是写崔健的经历的人生感受,属于怀疑人生型的;之后是崔健描述他所看到的现实,属于怀疑社会型的。两个阶段作品的分量有天壤之别。怀疑社会门槛比较低,是个人都可以对社会发发牢骚。
这次崔健在歌词主题上有意回避怀疑社会,他试图找到现实矛盾的根源。但崔健不是社会学家,无法条理清晰地分析问题。但诗词的文学手法可以以点带面,这也是他过去写歌词的习惯手法。他从分析人性作为切入点,显然比他过去发牢骚游刃有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