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抗在塞尔努达1957年出版的文论集《当代西班牙诗歌研究》中有明确体现。在该书留给战后诗歌的有限篇幅里,塞尔努达提出了与当时社会诗 歌推动者的评价标准完全相左的观点,表示自己在战后诗歌中几乎没有看到任何新意,改变的只是主题而非技艺。他认为国内的诗人生活与创作的环境太过压抑,但 是这并不能作为其作品视野狭窄的理由,仅仅发出了反抗独裁的声音并不能作为其美学质量与价值的保证:“我不觉得这类诗歌从文学的角度就一定比如今其他年轻 人创作的诗歌价值更高”。后来墨西哥诗人帕切科曾撰文为这篇发出不同声音的文章叫好,认为它代表的是一位伟大诗人的评论思想——“他是一个至死都抱有最大 忠实度的人:永远忠实于自己。”但是可以想见,这种“忠实于自己”的声音令该书出版之后在西班牙引起愤怒与沉默。其中,更占据主导的是沉默。大多数文学刊 物直接忽视该书的出版,没有任何评论。经常与塞尔努达合作的、提倡自由的刊物《岛屿》面对这本书保持的沉默尤其振聋发聩,正如另一本马德里刊物《索引》在 1959年八月号上刊登的一封读者来信中所写:“这部作品遭遇的沉默并不意味着漠然。这本书依旧充满争议,存在很多令文坛烦扰不堪的明示暗示。它的焦点与 腔调都与十几年来我们习惯的文学评论完全不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控制着我们出版业的诗人与评论家圈子做出决定,对付这样一本痛下判决的书,最好的战术毫 无疑问是共同谋划的沉默。”不难看出,正如胡安·戈伊蒂索罗(2014年塞万提斯奖得主)所评论的那样:“塞尔努达不合时宜的态度引起了‘忙于颂扬民众斗 争精神’的诗人和评论家们的不满,他的名字因此多年来被包裹在‘沉默的幕布’之下。”
直到诗人花甲之年,这层幕布才终于被撩起一角。1962年11月,“五零年代”最具代表性的文学杂志《灰色芦苇》出版专刊《向路易斯·塞尔努达 致敬》,收录了包括何塞·安赫尔·巴伦特、玛丽亚·桑布拉诺、吉尔·德·别德马、文森特·高司、弗朗西斯科·布里内斯、胡安·戈伊蒂索罗在内的诗人、哲学 家、作家对塞尔努达其人其诗的评论。这些评论涵盖了此前被忽视的许多方面,例如巴伦特的《塞尔努达与冥思诗歌》着重探讨其作品的精神内核,从语言与诗学的 角度将之与英国诗歌的冥思传统相连,并一针见血地指出“西班牙评论界对塞尔努达的作品装聋作哑,评论总是少且短,他的诗却还是成为一代年轻诗人心中的经 典,这是很有趣的事。塞尔努达的作品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极高质量的诗歌本身,更是一场对卡斯蒂利亚语诗歌文字和精神的革新。”
《灰色芦苇》的致敬特刊其实是西班牙新一代诗人对塞尔努达进行经典化的第二次努力。1955年,科尔多瓦的《颂歌》杂志出版的8月至11月合刊 《致敬路易斯·塞尔努达》是塞尔努达诗歌被西班牙诗坛重新发现的起点。不过那次致敬的意义主要是从态度上代表了一部分年轻诗人对当时席卷西班牙诗歌浪潮的 厌倦,所收文章在将塞尔努达视为对安达卢西亚诗歌悠久传统(一种特定的慵懒精神)的继承者和延续者。熟悉塞尔努达诗歌的人都知道这并非他的诗学重点,因而 塞尔努达虽感其诚,却从未像《灰色芦苇》出版后那样展现出溢于言表的欣喜与激动。在见到《灰色芦苇》的样刊之后,诗人曾复信给刊物主编说,这是自己“作为 诗人第一次全然的满足”,因为看到“我终于被完全理解了”,“在60岁的时候,这本刊物提醒我自己有幸在全然的孤独中工作,因而有了全然的自由,不用去考 虑任何人或事”。“40年的写作生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别人会注意到我和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