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凯:
7月27日大函奉悉,寄来的茶叶和笋干都早已收到了,当时没有回信,时候一过,也就罢了,没有再寄信问候,请你们原谅。谢谢寄来的东西。
我们最近一切都好,请不必挂念,最近因不能回来,年纪大了,所以好多地方不能去,没有办法,只好不去了。
年纪大了,行走不便,你们的好意只好不能接受,最近又不能开车了,我想此生大约回家乡的计划只好下生再谈了。
中文不好,外文也不好,不知哪一种文字才好用。
祖望
8/7/2003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是胡祖望从1980——2003年致胡育凯信的最后一封。在这封信之后一年半,也即2005年3月中旬(或云12日),胡祖望与世长辞,享年86岁。
照祖望1980年通过上海程法德转至胡育凯书信的说法,即到2005年,“一家祖孙三代六口,仅余二人矣”,这二人是,祖望之子、胡适之孙胡复,祖望之妻曾淑昭。
胡适小家庭人口最多的时候,共有人丁五口,即胡适、江冬秀夫妇,长子祖望,女儿素斐,次子思杜。但这个五口之家为时甚短,女儿在出生五年后,不幸夭折。从上世纪20年代初,一直到50年代初,即到胡祖望与曾淑昭成婚后,胡适的家庭才又恢复到五人。但那时,胡适夫妇早已飘零海外,次子思杜则一人留在国内,言为五口之家,实际常常是二人(老两口),或四人(加上祖望小两口),直到1955年胡复出生,胡适的家庭才达到极致,六口人。但因思杜在国内而且1957年就去世了,实际能够团聚在一起的,也只是五口之家。
2009年开年后不久,在北京西坝河社科院宿舍,耿云志先生谈到一个观点。他说,在徽州那样一个群山环抱的区域,胡适的出现,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任何一个人的诞生,都是自然界微乎其微的一种偶然,而像胡适那样一个身行万里半天下、眼高四海空无人的大名人,自然更是偶然中的偶然了。
回忆起耿先生这段话,我联想到胡适的家庭、家乡,联想到人生的变幻无常。
从1917年冬胡适回乡完婚,甚至可以说从1904年与江冬秀订婚,他那可怜的寡母大概无时不在梦着孙子的出世。可是,当1919年3月16日(农历2月15),一个寄托着祖母指望的小生命诞生的时候,她却于四个月前不幸病逝了,死的时候才47岁。就这样阴差阳错,祖母没有见到孙儿,孙子也没有见着祖母。
这个叫“祖望”又或称“思祖”的小生命,从他诞生直到八十多年后消失,好像没有回过他的故乡。但绩溪,上庄,那个养育了他祖祖辈辈的地方,仍然是他的精神依傍。1980年夏,他开始与故乡的亲人进行联系。但还无法得到确切的联系地址。因此,先托在上海的亲戚(胡育凯表兄程法德)转回去一封信:
先父于1962年老去,先母于1975年老去,思杜则早于1957年老去。一家两代四口现仅弟一人存矣。我现亦61岁,在此已20年。自去年起与友人组织一工商服务公司,尚能糊口。弟已结婚31年,仅有一子,胡复现25岁,在巴尔的摩城皮伯岱大学主修钢琴演奏,尚未结婚,亦无女友。
自此后,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封发自美国华盛顿的信,辗转来到皖南绩溪的深山。作为回应,这山村里自然也不断地寄出去茶叶、笋干乃至比较珍贵的徽墨。
在上庄的胡适故居,胡育凯不止一次对人说:“我的名字还是胡适起(取)的。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们凯旋了,我就是那一年出生的,就叫我育凯。”
我猜,“育”字大概是胡适家的辈分排行,胡适这一辈的排行为“嗣”,他下一辈的则为“思”,再下一辈也许就是“育”。因为没看见他家的家谱,只好这么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