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丁点蜡烛火焰用力往上一窜,“扑哧”的一声蜡芯倒了。庵子里只剩下黑暗。我扔下书抓起手电筒,在方圆一公里的空厂地转悠。这是城西张坡村后山上的环城路桥梁浇灌厂。过年只留我一人看厂。由于筹建,无电无水,最难熬的是晚上。
山上,近处乱山簇拥,脚下残雪未消,孤独的异乡人在徘徊;山下,城里的人们不紧不慢地放着烟花爆竹。向我这位“山中无日历,寒尽不知年”的人,提醒着除夕夜的到来。南北二山有人已开始放孔明灯。商州人叫天灯。每年从除夕夜放到正月底,而以除夕正月十五夜最盛。
飞得很近的天灯,把我的记忆带得很远。童年时,我是本村放天灯的能手,特别是送秽气词新颖,得到人们的青睐,后来上了高中,人都说是每年把秽气送的远。成年后常帮儿子放天灯,改成送福气,人们投来惊异的目光。这几年运气不佳,一些人说是把福气送完了。后来想拾天灯,遭到人们的一致反对。
山底下人家把春晚节目放的很高,能听到电视里、电视外的笑声。
这几年狼多了,是狼能过的好,那儿都能听到它哼的小调。前面不远处粗声细声的几匹狼在开春晚。乱坟岗上磷火点点,那个世界的人们已挂起了年灯。
也许受世俗的影响,未达到“先忧后乐”的修炼境界,没做到“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的要求。不俱备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能力。但为人分担点痛苦的起码素质还没有磨灭殆尽,想拾天灯的死灰又重新复燃。今晚就我一人,又不怕我这乱世臣子,人人得而诛之。
此山地形突出,正好扼住了天灯自东向西的去路。但由于风大放的少,飞的快,像世上的人一样,个个远离我。一百只一个也没落下。
新年钟声刚响,密集的鞭炮声传来,大地在颤抖。最雄状的景观——天灯横空出世。受东风的吹拂,在空中自东而西掠城而过。只开始有秩序的若秦始皇兵马俑的方阵齐步向前,到后来如诺曼底登陆的空降兵,扑天盖地而来。再后来像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一声令下杀向敌营,汹涌而过。
半小时内飘过二百只。但这些天灯跟人不但学会了世故,而且学会了戏弄。落低了跑到跟前又升高了。你往左它往右。拼命地追呀、赶呀,伸开双手用力挡,用身子压,甚至用树枝打。但它们都机灵的躲过,并且给我做着鬼脸。
柏朵烟逐渐取代了烟花爆竹。人们在点头哈腰的迎灶神。一个深呼吸,使我的每个毛孔都变香了,算是跟神沾了一回光。
饺子的香味使我记得了饥,感到了乏。就跑到邻居(庵子旁的孤坟)家,给拜个早年。平时没事,尤其是夜晚,常坐在他房子前的那块石头上与他聊。坟旁长的相连的两棵松树,看两聊的投机时,用松涛伴奏一下。
天微亮,天灯与晨星一样寥若。一只天灯落到崖边的剌上,刚要去拾,风又吹走了。忽然看见崖下沟里的野剌玫上挂了一只,准备寻路下去,又止住了脚步,曾长叹“微斯人,吾谁与归。”没想到“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我给她鞠了个躬,说:“你是我的先师。”
正要把这好消息告诉邻居,只见两颗松树上也卡了一只天灯。我只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却不知长久相处不相识。“一双幽色出风尘,……琴声常陪读书人。”我给他敬了个礼说:“你是我的同志。”
第三百六十五只,也是最后一只天灯,如受伤的鸟儿,一头栽下,我快步跑上前去,双手接住。一看上面写着:“我好了,你病了。”
我闭上眼,仿佛看到那个人恢复了健康,我高兴地笑了,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等待着未出的太阳赶快落山,等待着天黑。(商洛之窗 作者:杨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