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顺着大伙儿的衣衫不停地流。在雨声里，除了众人摸黑将铲子插入土中的沙沙声和泥与水的激荡声，还能依稀听出几声啜泣。已经忙活了一天了，傍晚时下起了大雨，没有人有说话的心情。雨泪交融，我呆呆地立在人群里，陷入了无限感伤……
我没有名字，爹娘邻里唤我垦娃子，大人他后来给我起了名字。我家住商邑东边的小村子百顷湾，世代在丹河边上种地。娘亲后来告诉我，我出生那年，《垦草令》开始推行，他们希望我本分做人，勤于垦地开荒，所以那样叫我。
在我渐渐长大的那几年，邻里最常提及的名字就是卫鞅大人。关于他的事，人们往往会说到他会写几国文字，颁布了不少现行法令，又在哪儿击溃哪国哪军之类的。我们什的另一户人家，俩儿子参了军，老三儿子牛娃比我大几岁，经常能听闻兄长们从前线托人传来的报平安口信儿。大牛常来告诉我，卫鞅大人如何如何神武，立法打仗都精通，还是天子的后代。他告诉我以前的时候，天子比国君还厉害，后来不知怎的，最厉害的人就成国君了。我一直觉得国君是天底下最大的，连大名鼎鼎的卫鞅大人都要听命于他，如果卫鞅大人是天子的后辈，那他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这也符合我的耳闻。
也许十岁那个骄阳似火的日子是改变我一生的日子。那天，我趁着爹娘下地干活，溜到丹河去游泳。天变得很快，我刚进到水里，白雨便哗哗打下，河水也汹涌起来，波浪翻滚，游起来很吃力。雨水干扰，我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估摸着方向向岸边游去，而后毫无知觉地昏厥过去了。
我醒来时，我发现我躺在一间未见过的屋子里，装饰远比我家豪华。听到了屋里有动静，外面的人急忙冲了进来，那人看样子二十岁左右，看见我已醒来，带着些欣喜地冲外面喊：“先生，那孩子醒了！”我对我的处境依旧是摸不着头脑，而且那人的口音不同于人们平常说话的口音，我猜那个就是人们所谓的外国话了，要听懂还真有点吃力。正思索间，那年轻人喊的“先生”进来了。他迈着沉实稳健的步子向我这边走来，那时候，我一直注视着他，小孩儿嘛，也不会觉得尴尬。他走近了，我看得也更清楚了，他中年模样，衣冠自是整端，密眉紧锁，道道似虬龙般踞于额前；目光炯炯，闪电般照射于前，眉目间写满了冷峻与坚定。嘴唇紧合，胡须直下，不开口便有令人心畏却步的力量，我想这人一定不好接近。
他看到满脸疑惑的我已经醒了，嘴角微微上扬，乌云密布的脸上洒出了几丝阳光，我觉得他顿时亲和多了。他坐到床边，抚着我的头：“好些了吗？”我又听到了外国口音，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到外国了，紧接着回答他“不疼不痒的，就是饿。”他大笑，这时候，他脸上的乌云一扫而光，成了大晴天，挥手让那年轻人走过来并对他说：“子文，让商县公备饭。”我大为吃惊，因为自从去年卫鞅大人下令设县后，在商邑没有比县公更大的了，这人竟然随意使唤县公，我的疑惑更大了，问到：“你是？”他依如刚才的平和，说：“我叫卫鞅，现为我秦国十六等大良造，你家是哪儿的？为什么倒在河边……”我根本没心思听他问的一连串问题，因为“卫鞅”二字一出口，我顿时又惊又喜，久闻卫鞅大人大名，今天终于见得其人，还就在我面前，我满心激动，颤颤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毕竟是厉害的大人物，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捋须而笑。
在饭桌上，卫鞅大人了解到了我的情况，他告诉我，他和徒弟子文来商于地方巡视新法推行，恰好赶上汛期，便和本地长官视察受灾情况，在河边发现了倒在河边的我，便救了我回来，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商邑的县府。令我高兴的是，他说虽然洪灾严重，百顷湾目前灾情不明，但是地势略高，预计不会有事。我狼吞虎咽地扫荡着桌上的饭菜，大人也不时地询问我们什的法令执行情况与问题，我什么都不懂，只能把见闻都告诉他，看他满脸轻松，我想他还比较满意，因为乡亲们都守法务农，而且很崇拜景仰他。
编辑：余红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