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全军都起来,再过一会儿,就是生死一刹那的搏斗厮杀。我从轻囊里取出半块锅盔,握在手里,我瞬间感受到关中沃野的生命之力和秦岭高峰的坚峻之体,热血沸腾随即沸腾。吃下那秦川大地给予的力量之源后,我接过身边战友递过来的水壶,灌上两口,又向身后传去。
全军出击。我拼尽全身的力气,举着剑向魏军扑去。我身边的战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他们的迅速,远远超过我,那一条条健臂青筋暴起,响彻云霄的嘶喊——他们全是猛虎天龙。敌卒个个如待宰的羔羊,秦军过,魏卒亡,直到敌我的鲜血染红了傍晚的天际……敌军溃,我军还。
孝公长久以来的夙愿完成了:河西又完全重入秦国版图。义父被封为十九等列候,食商于十五邑,号为商君,从此更名商鞅,我也随他姓商,冠生养我土地之姓于我名。依法我获得了十等军功爵位,所获田产就在商邑一带。据义父之命,我代他秘密下令免商于地方所有农户要给他交的田赋。看似与变法相悖,但义父说,新旧是相对的,推崇法治并不代表否定仁治,我们终究是要在太平到来之时广推仁治的,现在也算是试点,也为目前的变法广集思路。我也算是退伍了,代义父打理封邑内事务,封邑之民都感激他,务耕参军的积极性也有增无减,他也好专心在咸阳主持变法。
时间的车轮又滚动了两载,这年,孝公驾崩了,举国缟素。我身为有爵位的人,也赶往咸阳奔丧。我和义父、子文着素,跪望殡车远去。义父无声地落泪,泪啪啪地打在地上,我猜他是憋着痛断肝肠的悲伤的。早年不得重用的他遇到孝公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懂他、信任他的知己,因为这二十年深情厚谊,他与孝公早已不是君臣关系,他们是共患难,同享乐的兄弟,至亲。也因如此,他对这片兄弟的土地,也有了深沉的热爱,秦国就是他的家!他有为这片土地竭智尽忠的向往,甚至是愿意为它而死的雄心。
流放在外的太子驷也回来了,这是我们都很担忧的事,前嫌毕竟是太重了。而义父连夜去见太子,我与子文在商君侯府里踱步,叹气,捶桌,沉思。那几个时辰对我来说,就像是独自度过几年一样漫长。义父的马车声响起后,我们冲向外面。他眉头紧锁,像承载千钧之重般,缓缓地说:“太子也是贤君,不亚于先君孝公,在外这么多年,他也体察了新法对国家的大利,他已冰释前嫌了。我们密谋如何稳定保守权贵,这事也急不得,我们最终决定,太子继位后,就以谋反之名杀了我,先稳住朽木粪墙们的心,再渐渐除掉他们。”我们都没有接话,因为他已决定了,我们无法改变他的意志,最终,是他先强笑了几声:“怎么把气氛搞这么严肃?人死是不可违的天命。何况,我这辈子做的事已很多了,我就要去追随先君孝公啦,哈哈哈……”我俩一边擦泪,一边挤出笑容对他点头。
车裂义父那天,我没有去看,仅想一想我就心痛如刀绞了,实在不敢直面他受刑。听目睹了那场面的子文说,给义父套上绳子时,在场的,包括惠文君都落泪了,只有义父一人哈哈大笑,他笑声起时,满场都哭出了声。
携义父尸骸回商于安葬时,全邑人都跪下痛哭,大伙儿都争着来为义父挖陵寝,送他最后一程。傍晚下起了雨,人们有的伫立在雨中,有的冒着雨摸着黑干活儿。将近拂晓时,雨停了,义父也葬好了,旁边奔流不息的丹水陪伴着英雄的忠魂。我借着星光向东方望去,看不到丹河的尽头,但我知道,它的方向是百川归一的瀚海。我顺着河流向东走去,不知不觉中,破晓前的星辰已经落了,东方鲜红的,是正在喷薄的,崭新的黎明。(西安市铁一中学高一宏志班罗振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