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在湖南的15年对你的学术没有太大帮助?
周振鹤:没有太大帮助,当然我还是会看书,看任继愈的《中国哲学史》之类的书,但大多是盲目地看,没什么计划。1977年恢复高考时,最初招生条件是1942年10月1日以后出生的,我是1941年的,所以也没抱什么希望。结果没想到,后来教育部又宣布,“文革”耽误了很多人,年龄放宽到40岁以下都可以报考研究生,我那时候37岁,有些动心,跟我太太商量后,得到她的支持后才下定决心去报考。
南都:37岁再去读书,当时压力应该很大吧?
周振鹤:会有,现在37岁都是教授了。不过因为“文革”的原因,当时很多教授年纪都很大了,所以也不会特别有压力。
当时历史地理专业一共考五门,包括中国通史、中国地理、古汉语还有政治和英语。前三门都是我比较熟悉的,而政治和英语又是大家都要考的,所以我就选了这个专业。最后考试成绩出来,就我跟葛剑雄两个人考得最好,最后我们俩被同时录取了。
南都:具体的考试内容是怎样的?
周振鹤:初试是直接将考卷寄到岳阳市,复试是在上海考的。复试的题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比如要求我们根据《水经注》的一段内容画出河流的分布图,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水经注》是什么,但我最终还是根据文字把河流的分布图画出来了。当时有些人虽然知道,甚至读过《水经注》,但因为古文底子不过关,最后都没能把这幅图画出来。我是少数几个答好这道题的人。
南都:你当时就见到谭其骧先生了?
周振鹤:到面试才见到。当时他中风在医院,我们是在他病床前面试的。他对我的面试成绩相当满意,因为我指出了王伯祥《史记选》里的注有一个问题,他把“右泰华,左河济”中“泰华”解释为“泰山和华山”,但这两座山实际上是在东西两边的,我说我觉得“泰华”就是指“大华山”的意思,因为边上还有少华山。我还引了《山海经》的话作佐证。谭先生当时觉得很奇怪,一个工科生怎么能把王伯祥的注释都推翻?不过他也很满意,所以我的面试成绩应该是最好的。
南都:当时你们年纪都那么大了,谭先生是怎么给你们上课的?
周振鹤:谭先生自己会给我们上课,会教一些诸如《水经注》、正史地理志之类的基础课程,但和现在这种正式开课还不一样,主要还得自己学,之后再向老师请教。谭先生有个特点就是他把我们当有基础的人教,跟我们谈话就等于跟同事聊天一样,我们基本上就是这样学出来的。
南都:谭先生对你在日后学术生涯有哪些具体的影响?
周振鹤:应该说,谭先生对我最大的影响,还是一种做学问的精神:别人做不出的东西我要做,要不畏难,不计利害,只论是非,事情对不对是最要紧的,只管它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有没有用是次要的。
我现在有很多学生做的东西也是这样。很多人问他们,你做这个有什么用?我就说,学问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很多人以为我们在做无用的学问,帮我们说话,说无用有大用。我不完全赞同这个观点,学问是不管有没有用的,不是说因为“无用有大用”,我们才去做,学问的关键就是我们要去解决它,要去弄清楚其中的是非,这才是最重要的。
与葛剑雄一起成为全国首批文科博士
南都:你做了那么多年理工科的工作,会不会一时难以在这种虚实中转换?
周振鹤:因为我一直对文科感兴趣,始终在看历史、文学的书。早期工科是我的“正事”,渐渐倒变成了我的“余事”,变得不再重要了。我在湖南时,对语言也很感兴趣,当时还做了不少语言学的笔记,后来我太太在清理杂物时,不小心这些笔记也殃及了,不然我很可能就报考语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