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创作的着力点在中短篇,他出版了两本中短篇小说集《灰故事》《鸟看见我了》,短叙事《寡人》,还有一部小长篇《下面,我该干些什么》。通过这几本书,阿乙清晰地建立并展示了他的文学风格,逐步构造出了自己的文学世界。我努力找寻进入阿乙和他的文学世界的道路,同时希望它能展示出这个世界的秘密。
震惊与梦
“艾国柱以26岁的高龄开始了他狂热的阅读之旅。从加缪出发,途经卡夫卡、昆德拉、卡尔维诺和巴里科,远达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南都周刊》的一篇报道这样描述阿乙的文学之旅。这个旅程的起点是加缪的《局外人》所带来的震惊效应。在此之前,原名艾国柱的阿乙只读过《茶花女》一本世界名著,平常主要靠《读者》和章回小说来打发上厕所的时间。
这证明了阿乙的创作起源于阅读,而且是在他已经成年之后开始的疯狂阅读。这种阅读与从小被家长和老师教导去看书完全不同,它避开了纷繁的文学系统,把目光直接瞄向了最适合他的书。或者说,阿乙在经历了文学上的震惊之后,越过了文学史的层层垒叠,直接将写作承接到自己的精神内核了。而他所钟爱的那一批现代主义作家,刚好契合了他的现实需要,他的经历,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加缪、卡夫卡、昆德拉等著作的现实映射。苦苦寻找一种理解世界方式的阿乙,在这些小说里看到了窥视它的缝隙。
对这个世界,阿乙有着极度的敏感。他在《寡人》的封底写到:“我习惯在一件事或一个场景刺伤或者严重影响我时将它记录下来。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人,因此觉得那些事也会刺伤和影响别人……我总是拿命来迎接、接受这个世界,毫无保留。”阿乙有千万个触角探寻这个世界的秘密,我以为,其中最独特的一个就是梦。阿乙是个爱做梦,而且爱记梦的人,《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前言的第一句话,阿乙就写到:“现在回想这篇小说的写作历程,有如梦魇”。梦既是他的灵感来源,也是他观察世界的方式,梦魇般的气息、梦境般的结构,构成了他小说的一种特质。或者说,阿乙把自己的写作梦境化了,梦参与了他的写作,而写作又让他重塑了梦境,他和他的小说之间由此形成一种同构关系。
暗恋与逃亡
在散记般的《寡人》里,你可以看见一个小说家是如何从自己的生命里攫取这个世界其他人的秘密的。在《诗人》一篇中,他写父亲中风,写他试图再次行走如飞,却一点也不透露作为儿子的悲切,或者说,他直接越过了悲切——对父亲再次行走如飞早已放弃,对父亲另一双自以为是的双腿(诗歌)也没有找到安稳的渠道,他想的是既然双腿不行了,不如早点安上一双翅膀。他把自己的生活当做别人的生活那样写给我们看,奇怪的是,我们竟然会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生活。
他是这世界的“暗恋者”。这一特别的身份来自阿乙的真实生活,他曾暗恋一个女孩许多年,这一事件把他的写作定格在一个独特的位置上。我想,在那种时候,这女孩应该几乎等同于全世界,但是后来这种关系结束之后,他已经形成暗恋式的视角,只不过暗恋的对象变成了世界本身。暗恋者是进入阿乙文学世界的另一个关键词,他处在一个弱势、被动却又隐秘的位置上,与自己所恋的对象是一种近似奴隶般的关系。“我赋予暗恋以伟大,是因为自己曾承受这样的耻辱”,阿乙如是写道。暗恋,甚至就是我们和这个世界关系的隐喻,我们疯狂地爱它、想进入它,想和它达成某种隐秘而欢愉的关系,但它却总是置若罔闻、冷若冰霜。可悲的是,它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是感觉到它魅力的不可抵挡。阿乙写出了人与世界的“暗恋”关系,这是对当代人的全新读解。
阿乙的小说里,死亡成了日常事件,而其中的所有死者,归根结底都死于对这个世界暗恋的无望。暗恋通向的是无望,暗恋引发暴力,暗恋也制造逃亡。通读阿乙的小说,你会发现许多篇里都潜藏着一个“逃亡者”形象:《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的我因无聊杀死了自己的同学,开始了猫鼠游戏般的逃亡;《鸟看见我了》中的单德兴、《巴赫》中的巴礼柯、《隐士》中的范吉祥、《两生》中的周灵通,他们要么为了逃避追捕,要么为了逃避世俗,总之都选择做一个逃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