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乙的小说中,我们能看到多种文学力量的左突右冲,这本身形成了强有力的张力,但也造成了某种混乱。这种情况,很像《笑傲江湖》里令狐冲身体里被桃谷六仙灌满了各自的真气,而要驾驭和消化它们,不但需要时间,还需有一次彻底的修炼。阿乙已经拥有了令许多写作者羡慕的内力,但现在他还无法将他们完美地合而为一,发挥最大的威力。阿乙执着于对过程和结局的描写,但对人物动机和情节转折点动力的开掘稍显不足,他关心人受到的压抑,但不关心人如何摆脱压抑。他写出了现代人的空虚无聊,却很少写造成这种无聊的原因,作为读者,我们惊喜于他对无聊的书写,但也同样关心这无聊究竟来自哪儿,是否可救。
这就让阿乙的写作存在着一个美丽而残忍的悖论,他创造了自己的文学世界,也极有可能耽于这个世界,大部分对阿乙小说的评价是他冷静地写出了什么,而很少有阅读者从书中找到心有戚戚之感。我们看到了自己的空虚,更希望有什么来填补这空虚。这是一个不能以好和坏的价值来判断的文学世界,但我们似乎可以说,如果这个世界无法在根本上解决人们精神的痼疾,那么它就离最好尚有一站地的距离。我惟一担心的是,阿乙是否在乎这一站地,或者,这一站地是否真的通车。
我看到的另一种危险,来自于阿乙对某些情节的迷恋,比如来源于《乌龙山剿匪记》那个逃跑的人为了怕自己睡过头而点一支烟夹在手中的情节,他在《先知》中提到,在《鸟看见我了》中写到了,在《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又专门使用了一次。阿乙如此钟爱这个情节,也许是因为它表现出了一个逃跑的人所处的胆战心惊,但如此三番五次地强调这一情节,不仅仅是一种情节的过度消费,还很有可能把他引入一条窄路。这也正是写作的迷人之处,在同一个路口,它既通向未知的可能性,也通向未知的险境。(中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