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外甥阿如汗买了车,要带我父母回老家游历。阿如汗对我爸说出这个计划,准备接受姥爷的盛大表扬,我爸没言语,看窗外的柳树。第二天和第三天,阿如汗向我爸热烈地重复这个计划,我爸沉默着,在屋里走走站站,想事。
我知道,我爸的返乡之旅在心里已经启程。
我老家在通辽市科左后旗朝鲁吐镇胡四台村,我爸十七岁当兵离开那里,之后的思念就从未停歇。他认为人的良知就在于爱故乡。春天到了,他在窗前注视良久,说,“我老家的柳树也是这么绿的。”原来,他看柳树是回忆老家。人老之后得到许多特权,之一是说话不需要倾听对象和前后铺垫。下雪天,我爸盘腿坐床上、手拿报纸笑了,说:“兔子倒霉了,傻半鸡也完蛋了。”
我妈问兔子怎么了?我爸兴高采烈地讲述他在老家雪天抓兔子和傻半鸡的故事。我妈不满:“你看《参考消息》说兔子倒霉,我以为国际出事了呢?”
我在房间艾灸,我爸从外边进来问:“这是什么味?跟我老家的艾蒿味一样,好像到了夏天。”我爸在屋里转来转去,我妈问“干啥呢?”我爸说“闻这个味呢。”说着,坐沙发上晃着身子唱起歌来。我爸在家唱歌是太平常的事情,无人惊奇。他唱《达古拉》《诺恩吉雅》《万丽花》,歌名是蒙古姑娘的名字,是爱情歌曲。科尔沁人世世代代唱这些歌,不为搞对象,在唱故乡。
科左后旗离赤峰不远,坐火车要换大客,不方便。自驾游就方便了,只有4小时车程。我对阿如汗的计划给予充分肯定,夸到他脸上乐出花。之后帮我妈准备回老家的礼物,红茶呀、酒等等,并给予阿如汗必要的经费保障。
这是去年8月10日左右的事情。我本想从赤峰跟他们一起回胡四台,但有事去了南方。8月16日,我在深圳接到电话,邀我去通辽参加一个会。我的事刚好办完了,飞通辽。飞机在通辽机场降落后,我的内心地图跟我爸一样展开在胡四台的沙漠、晒蔫的杨树叶子和白岩石一样露出草地的羊群上。我心头也冒出蒙古歌的旋律——《金珠尔玛》《云良》《维胡隋玲》,这些由蒙古女人名字命名的歌曲把人带进一座亲情隧道,歌声委婉、摇曳、悲伤,像火堆背后的夜空挂满了祖先的脸庞,静默的蒙古面孔排列到远方。
通辽的会是蒙古文学改稿班,作者是来自内蒙古、新疆和青海等地的蒙古族作家。18日上午,我们去大青沟景区采风,进入科左后旗境内。我爸我妈这天早上从赤峰出发,我觉得他们到了,离这儿不远。我想直奔胡四台,但会没散,不好意思请假。中午吃饭,几位当地干部作陪。坐在我身边的一位五十多岁,浓眉大眼,他落座问我“家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