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阅读:怎么来评价这种全面的挑战呢?
李陀:当然,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挑战”本身不一定就有意义,更不必说重要意义,问题是路遥确实发起了这个挑战,这就迫使我们必须从“全面 挑战”去看路遥的写作实践,我们就有机会用一种新的眼光去看《平凡的世界》,同时也有机会用另一种眼光去重新认识和检讨我们80和90年代以来文学发展的 问题、经验和教训。
不过,我这里要先声明一下,我有以上这些看法,完全是“马后炮”,实际上,我作为一个批评家长期忽视《平凡的世界》, 这充分表现了我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所以你说我是“一直关注‘路遥现象’的批评家”,这不是事实,我关注的很晚。2011年6月,在程光玮教授推动下,人民 大学文学院举办了以“路遥和80年代”为题的学术研讨会,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不仅有国内外很多学者参加,而且提交的论文都有相当高的学术水平,会后还 出版了一本由程光玮和杨庆祥主编的《重读路遥》。我认为那次国际研讨会是路遥写作研究的一个里程碑,我从会上学习了很多东西,今天一些看法也都是受那次会 议的启发才有的。
青阅读:那么过去中国评论界对《平凡的世界》长期忽视,甚至在新世纪之前路遥都很少被放到文学史当中去讨论,原因是什么呢? 现在有研究者认为因为80年代中期中国文坛正是西方“现代派”话语大量涌入的时候,因此那时候是现代主义的天下,坚持现实主义写作的路遥被认为“过时” 了,是这样吗?
李陀:首先,我要再一次申明,说80年代文学有一个“现代派”,这是不正确、至少是不准确的。这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也在不少文章里明确表示过这 种态度。不过,80年代的文学发展的确受了西方现代主义的很多影响,从中汲取了很多养料,形成一股新的生气勃勃的文学潮流,引发了文学格局从未有的一场大 变,影响至今不衰。但是,现在人们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忽略了这股潮流之一,是以“新潮批评”为旗号崛起的青年批评家群体,以及躲在他们背后、和他们 结成死党的青年编辑家群体(这个同盟关系对理解那一段文学至关重要,可是往往被研究者忽略,真是可惜),以我的体会,是这两个群体,一明一暗,当时决定着 什么样的写作是“新”的,有创造性的,什么样的写作是因循守旧、“过时”的,这一切构成了一套很复杂的文学生产机制(作家的“写”,只是这机制的一部 分)。你所说的《平凡的世界》被长期忽视,我以为主要是这两个群体形成某种默契的结果。至于这两个群体究竟形成了什么默契,为什么形成这种默契,还有,这 种默契和现代主义文学观念的影响又是什么关系,这需要做具体研究。这里我用“默契”这个词,是想说,如果路遥被忽略,并不是批评家和编辑们有意为之,那是 思潮,是思潮的强大的排外作用。
当然,今天需要对这一思潮进行反思和清理,实际上,这种反思和清理近来已经做了不少了,只是没有自觉地和《平凡的世界》的命运联系起来。
青阅读:您曾为了自己的长期忽视不只一次地检讨,您认为应该检讨的是什么呢?以往对路遥的评价是否真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