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读书 > 书虫侃书

批评家李陀:以往对路遥的评价是不公平的

2015-03-23 09:40:52 来源:北京青年报

  李陀:这个真是一言难尽。应该检讨的实在不少。2001年我在《漫说纯文学》里,就开始检讨,现在十四年过去了,我还在检讨。不过今天再检讨, 应该更深一步,我现在的一个主要想法是,20世纪过去了,新世纪来了,世界正在大拐弯,中国的诗人、作家、艺术家需要自觉地面对这个大拐弯,应该寻找新的 方向——这就必须对过去一百多年的世界文学发展,尤其是现代主义的发展,做出不同于洋人的、中国人自己的独立的批判和评价,哪些应该肯定,哪些应该否定, 哪些该继承,哪些该扬弃,总之,文学观念、艺术观念要独立,真正地独立。这样的想法最近我在几个场合都说了,但这样做,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以往对路遥的评价是否真的不公平?我觉得是不公平,我能想象路遥当时的郁闷。谁被忽略时候不郁闷?

  这些青年人受尽了改革复杂性的折磨——路遥的写作能够对改革历史做出这样的一个文学的、艺术的概括,我以为是他的一个很大的贡献

  青阅读:有意思的是,尽管新世纪以来文化界对路遥现象的研究越来越热,但普通读者仍然不买账。您刚才提到的《重读路遥》这本论文集,我在豆瓣上 看到读者的留言,不认可文化界对路遥偏重于社会性而非文学性的研究,对专家们和年轻读者不一致的观点,认为是代沟问题。好的文学作品的标准,在专家和年轻 读者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差距?

  李陀:这里可能有“代沟”的问题,但是形成意见分歧的因素很多,我觉得其中一个主要原因,还是我前边说的路遥写作的挑战性,特别是在《平凡的世 界》中体现的那种“全面挑战”,这给阅读和批评带来特殊的复杂性,表面看,有些问题看来似乎简单(比如现实主义问题),实际上却是很多理论和写作实践的问 题都重叠在一起,头绪多,层面多,不容易说清。

  比如,路遥的一个挑战,是通俗性的写作能不能具有重大主题和深刻的内容?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路遥写作的“通俗”不是今天流行的商业性写作的通俗,而是对“革命通俗文学”的传承——老作家柳青的写作一直是他的模范,但 是我以为他也挑战了柳青,比起《创业史》,《平凡的世界》不但有继承,而且有发展,其中不可忽视的一面,是路遥明显在通俗性上走得更远,例如更强调故事因 素,强调情节的曲折跌宕,强调人物命运的戏剧性等等。今天看,路遥无疑是成功了,他的小说的通俗性赢得了千千万万的读者和巨大的发行量,那是今天商业性写 作梦寐以求的,可是他们败在了路遥手下,而且是完败。

  再比如,很多人都同意《平凡的世界》是写改革的,按照80年代的说法,可以把它算作是“改革文学”。但是,为什么比起那个时代众多的改革文学作品,只有这个作品影响持续到今天,以至于千万青年人都把它看做“励志”书?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不易。我的看法是,虽然也写改革,但《人生》和《平凡的世界》的主题不是写如何改革,不是改革应该解决什么问题,给改革开一个 药方(回头看,当时的大量这类作品的立意,基本都是如此)。路遥的气魄很大,他关心的是中国这场改革的复杂性,并且把这复杂性展示为一幅全景式的文学长 卷。如果我们细读《平凡的世界》,路遥尽管熟悉农村,也熟悉农村改革的种种矛盾和问题,但他对改革的全局,并不做简单评判,哪样对,哪样不对,怎么做正 确,怎么做不正确,而是把孙少安、孙少平、田润叶、田晓霞、高加林、刘巧珍这些农村青年抛到这个复杂性里,让他们在这复杂性里迷惘、漂泊、痛苦,经受对自 己的怀疑,对改革的怀疑,对社会的怀疑,受苦受罪,历尽艰辛。反过来,这些人物的迷惘和怀疑,又是对农村改革的复杂性的具体展现——摸着石头过河,说着容 易,设计起来也容易,可是轮到孙少安、孙少平们,那是挣扎,那是困苦,那是绝望里的希望,那是希望中的疑惑。可以说,这些青年人受尽了改革复杂性的折磨 ——路遥的写作能够对改革历史做出这样的一个文学的、艺术的概括,我以为是他的一个很大的贡献,可惜现在的评论对这一点注意还不够,评论点都比较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