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迄今为止重新回放早期的春晚,仍然可以发现其中的许多闪光点,甚至当时的部分节目,迄今仍然值得重温。恰恰因为当时的春晚,乃是代表了整个艺术界的最高水平。哪怕我们今天去观看当时的政治信号的时候,也仍然为其中所传达的真诚性所动容。
每个时代都有其巅峰创作,当时的春晚,就是整个社会文艺巅峰创作的一个不完全集合体。沧海遗珠自然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尤其是当时散落在民间的一些作品,由于缺乏政治正确的因素,无法登堂入室,但是在总体的文艺发展水平上,春晚依然是比较真实的。
春晚的衰落基本上始自新世纪的开端。这并不是一个偶合,而仅仅是总体社会文艺多元化和人群多元化的的一种映射。从那个时代开始,欧美的流行音乐在中国几乎同步,美剧、日剧、韩剧在互联网中全面流行,盗版碟使整个国家的电影欣赏水平跃上一个新的层次。在民间,摇滚成为主流的音乐语言,爵士和嘻哈开始在小圈子里流转;传统文艺开始凋落,而白先勇、林怀民的新传统尚未大行其道;古典音乐开始重新恢复活力。新的文艺形式不断被富有创造力的年轻人创造出来,而文艺界的上层建筑已然保留着他们尸位素餐的官僚本质。
于是春晚成为了僵尸式的发展。整个春晚的设计和执行者无视社会总体以及文艺领域的新动向,拒绝向民间妥协,一成不变地以样板戏式的规则重复着春晚一成不变的形式和任务。
这种惯性在春晚以往历届导演的努力中不断地强化。他们生于体制之中,按照体制的惯性行事。他们无力也不肯破茧,因为这其中涉及了他们自己的前途,也涉及了央视体制的终极使命。可是诚如前面所言,他们的规律性仍然使它们保留了一贯的水准和价值观。
在经过了20年的僵尸式运行之后,春晚的木乃伊化已经达致了巅峰。一旦一种机制已经深入到骨髓之后,对它的任何改造的目标都只是一种自杀:这就是“冯小刚实验”的必然结果。
按照美国文艺领域的发达程度,在圣诞节之际推出一款为美国全民定做的文艺大餐完全可能。如果市场能够认可这种形式的话,三大电视网早就不遗余力地各自推出自己的“春晚”或者“圣晚”了。
然而,恰恰是市场的足够多元化使这种可能性根本虚无,因此美国没有出现“圣晚”——事实上没有一个文艺大国有类似春晚的这种产品。他们有超级碗、有NBA,却没有圣晚。
尽管中国市场多样性还没有美国那么丰富,但已经足够使任何一种试图用一台晚会去取悦所有人的努力归于失败。
春晚也是一种“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举国体制的遗址。它假设把集中全国的文艺力量,能够成就一场超级晚会,从而使全国人民都沉醉在超高水平的文艺汇演中,便能够达到其背后所要达到的宣传和教化目标。
所以,春晚的故事有点像一个政治寓言:任何的思想大一统,都终归要流于失败。春晚的使命和形式,已经注定它的任何改革可能性,包括市场化、换导演或者其它的任何形式,都必然要在公众的口水和吐槽中湮灭。
不过,冯小刚的乱入乱纪元,的确有一个好处:它让春晚的复兴神话像一个肥皂泡一般破灭,从此人们不再相信,春晚会好起来的。安乐死也许是它最好的选择。
别那么迷信春晚了。年夜饭和压岁钱,那才是真的春节。任何想在人类的真实情感中加塞私货的企图,都终将是一场泡影。
(本文首发于《时代周报》,此为修改前版本。作者微信公号【清川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