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是在战争中相识的,是一个团里的战友。他负过两次枪伤,一次震伤,从头至尾整个战争他都坚持下来了,后来在部队干了一辈子。对他根本不用解释什么是战争。我的脾气他心里完全有数。如果我可着大嗓门说话,他或者毫不在意,或者默不作声。我也学会对他宽容。我们养大了两个孩子,儿子和女儿,供他们读完了大学。
再对您讲些什么呢?……嗯,我复员后到了莫斯科。从莫斯科到自己家要乘车,步行有几公里。现在那儿通了地铁,可当时还是一片连一片的樱桃园和洼谷。当时那儿有一道很宽的深沟,我得穿过去。等我好不容易赶到那儿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不用问,我不敢在夜里过这条深沟。当时我站在沟边上,不知怎么办才好:是返回去等第二天再说,还是鼓起勇气穿过去?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好笑了:前线都过来了,什么没见过?死人啦,各种各样的可怕景象啦。至今我还记得尸体的味道,和烟草气味混合在一起……可是到头来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心态。想起我们从德国返回家园时,在途中的列车上,不知谁的旅行袋里窜出一只老鼠,一下子我们全车厢的姑娘们都乱了套,睡上铺的人从高处倒栽下来,吱哇乱叫。跟我们同路的大尉惊讶地说:“你们个个都得过战斗勋章,居然还会怕耗子。”
算我走运,这时一辆运货卡车开了过来。我想,这下有车可以搭了。
汽车刹住了。
“我要去狄雅柯夫村。”我大声说。
“我正好也到狄雅柯夫村去。”车上的年轻小伙子打开车门。
我钻进驾驶室,他把我的皮箱拎到车上,又上路了。他瞧着我的装束和奖章,问道:“你打死过几个德国人?”
我告诉他:“七十五个。”
他嘿嘿一笑: “ 吹牛! 恐怕你连一个德国人都没有见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