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高氏这样的普通南京妇女,在1928年4月,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和1768年妖术大恐慌下的民众反应一样,南京市民的矛头指向了社会底层的流动人口。那些平日里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尽管在市民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却一贯是受歧视的角色。她们过分热情的言辞和夸张的表现,看上去和摄魂妖妇有天然的联系。
于是,民众见到这样的妇女,开始是扭送到公安局;到后来发展到群情汹汹,南京街头,行人动辄被饱以老拳。一个女人仅仅因为看到一个拉黄包车的,因有一面之缘,便对他微笑致意,就被路人误以为是摄魂妖妇,于是众人一拥上前,扭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
社会秩序如此混乱,人们心理紧张到没有基本的辨析能力,想象力却前所未有得活跃。一个玻璃瓶、几张纸、一个微笑,或一句言语,都会引发他们的敏感情绪,进而导致暴力行为。
自然少不了有人乘乱谋利。市民邓荣福经过马马氏家门前,向她问路。孰料,马马氏高声喊叫,说他为摄魂者。路人立即上前围住邓荣福殴打,他的衣服被撕破,身上携带的三十元票洋也被乘乱抢走。纱帽巷一家女塾的教读成文玉,到城南书店买书,用手巾包好。回家路上,走到二道高井,也许是她买到了想要的书籍,脸上挂着高兴的神情。于是,有一个妇女突然指她是摄魂的。可怜的女先生,衣服和手包都被抢走了。
一向循规蹈矩的底层民众突然发现自己也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指责别人是摄魂者,成了最有效的报复手段。面店老板娘发现自己的幼女被吃面的算命先生逗哭了,便大声喊叫,说他是摄魂人,于是不用亲自动手,其他顾客便蜂拥而上,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媒体为此忧心忡忡。4月20日《京报》发表了署名“怎不愁”的文章《摄魂把戏》。这位怎不愁氏描绘了南京可能出现的可怕局面:“商旅裹足、家家闭户,柴米油盐,无人挑卖,几十万市民坐而待死而已。”几天前,《京报》就发出“妖妇摄取魂魄耶,流行病之传染耶”这样的质问。《京报》记者说,如今春气和暖儿,南京人一向不讲求卫生,可能是一种传染病流行。
教育局的第二次布告证实了《京报》记者的猜测。教育局长陈剑翛发布了七字韵语布告,解释妖妇摄魂纯是荒诞不经的谣言,它的流传,实际上是由于“反动分子”的“乱凑趣”和“时疫”流行,他呼吁市民不要轻信,要注意自家孩童的卫生健康。
首都卫戍司令部也发出辟谣报告,指谣言是潜伏的敌探、共党和地痞流氓等人编造的,目的是扰乱后方秩序。从1927年以来,时局动荡,南京始终是一个漩涡中心。所以,才会出现阴兵助阵这样的谣言。毫无疑问,国民政府也正好藉此清查南京城里的敌对势力,树立政府的威信,增强民众对政府的信任感。
多管齐下
4月17日下午两点,南京市公安局局长孙伯文召开了一次研讨会。
当天上午,公安局已经发出了辟谣警示,针对连日来民众“聚殴六婆,时伤行旅”的混乱秩序,指出一切要依照法律来办,“民众非裁判之官,街衢非审判之地”。对于那些已经被扭送警局的疑犯,要讯取供词,转送地方法院依法讯办。同时,也通令各区警署严密查拿在案的逃犯等。
下午的研讨会可谓是谣言传播以来最有效的一次行动。农、工、商、妇女团体,公安局各区官佐、新闻媒体,共50多人,从生理学、心理学的维度探讨防治谣言之法。根据医生诊断,孩童和市民死亡的原因,实际上是一种传染病“拉麻症”(可能是脑腹炎一类的流行病)。正是在修建中山陵这个背景下,东门一带孩童染病死亡这一偶然巧合,配合学龄儿童调查这一契机,谣言得以讹传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