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成功地运用了隐喻和象征手法,样板老太、忠字礼堂、项目合同、老柏树、鱼儿的失踪与寻找、颜庙以及祭祖仪式,等等,都有其各自的隐喻和象征义。
与忠字礼堂一样,样板老太也是“文革”的遗留者。当年她以对领袖的绝对忠诚,获得了这个光荣的称谓。尽管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就连样板老太自己也迷惑于“忠于”的对与错,但村民们敬重她,而她自身与那个时代紧密相连的品行,似乎也无法彻底否定。可是,虽说阴魂不散,她毕竟死了,死在了辞旧迎新的大年夜。在仍然矗立着的忠字礼堂前举办她的丧礼,是否暗示着一个年代存亡的复杂,以及呼应着后来忠字礼堂的倒塌?项目合同在本质上代表着虚无。它曾经使人振奋,转眼间却又化为乌有。小说中所有的情节都围绕着它展开,或者与它密切相关,或者与它直接相连。这份盖着大红印章的合同就像《城堡》中的城堡一样,虚假,但却左右着仙鹤乡这个世界,玩弄着仙鹤乡人的命运。老柏树出现在郑之渊已经被调走、车相渚走马上任,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之时。雪后的早上:
柳恒稳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半山腰,来到了他一直充满敬意的老柏树下面。这是一棵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柏树了,树冠几乎能遮盖半亩土地。树的主干几乎干枯,但它的枝枝蔓蔓,每一根都粗状如藤,长的有十米二十米,还有不少又重新连到地上,在地上长成了老柏树新的根,这也可能是这棵老柏树能活这么多年的原因所在吧。[1]360
老柏树是仙鹤村以柳恒稳为首的那股最复杂最稳定的势力的象征,甚至也可以说暗喻着柳恒稳。它压不垮、打不败、摧不折,即使主干已经干枯,生命也会绵延不断。乡村的稳定、发展需要它,乡村的骚动、落后也与它有关。它就像隐藏在地表下的一头魔怪,既庇佑乡里,也兴风作浪。
与主人公情感联系最紧密的隐喻体是鱼儿的失踪与寻找。鱼儿是村民孙连国的儿子,大名孙诗鱼——一个很有意味的名字。他聪明伶俐、长相秀气,是孙家的希望和顶梁柱,可惜考上北京一所大学的第二年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失踪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父亲孙连国,十多年来不停地寻找着自己的儿子。寻找儿子的过程如同西西弗推石头上山,支撑着孙连国以生命做颠簸寻找的是其对未来和希望、栋梁和精神归依的自我生命价值的认定。孙连国寻找儿子的文字在书中非常少,典型的只有两处,却以其开头和结尾的特殊位置而引人注意。小说开头的第2节,也就是丁亥年初二,只在年根才回家的孙连国因为儿子失踪一事被铁嘴柳恒声寻了开心。作品中写道:
孙连国折转身,慢慢地朝铁嘴走过来,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放出奇异的光。他声嘶力竭地喊:‘他在哪?他在哪?’[1]14
活画出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的焦灼、绝望、痛苦;另一处是接近全书结尾了,也就是丁亥年的年末,外出寻找儿子的孙连国又回来了,此时的仙鹤村也已经由躁动归于平静。只是这一次,孙连国是最后一次归来了,也是他最后一次的寻找,他今生再也不能寻找儿子了——连冻带饿的孙连国死在了自己家堂屋的地上。小说有两处很动人的描写,一处是寒冷:
孙连国把自己家里的所有衣服,全部穿到自己身上,无论冬天的还是夏天的,无论是自己的还是老婆留下的。这些长长短短、厚厚薄薄的所有衣服加起来,才让孙连国感觉身上暖和许多。孙连国把床上的一张席子揭下来,放到堂屋的正中,然后铺上褥子,慢慢地躺下去,盖上家里仅有的两床散发着霉味、又黑又旧的被子。那么现在,他真的是太暖和了,睡意也很快涌了上来。[1]359
另一处是思念:
……你是爹的骄傲,爹是为你活着的。可鱼儿,你为何总是躲着爹,躲得那么远,让我跑了那么多的地方都找不到你。我顺着铁道找,顺着那些大江小河找……鱼儿,你对爹太狠心了,唉,狠心就狠心吧,谁让我是你爹呢,当爹的就该吃这些苦。[1]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