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清:不一定。因为好朋友嘛,洋葱纸并不算太贵。
王洞:大家那个时候都习惯用洋葱纸写。洋葱纸轻,都写航空信。
南都:读信始终能感觉出张爱玲有意在保持一种距离感。你怎么理解?
夏志清:大概有一点,可能。I don’tknow。I’m very loyal toher(我不知道,我对她非常诚恳)。
王洞:她跟什么人都有距离。这就是她的个性。我认为,可能张爱玲也不喜欢夏先生的个性。因为张爱玲是上海typi-cal(典型的)大家闺秀风范。夏先生对人很热情,而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能张爱玲不一定欣赏夏先生的personal-ity(性格),这是我的猜想。
张爱玲的“美国梦”“想在美国出名,可惜没有成功”
南都:在你眼中,张爱玲的“美国梦”是什么?
夏志清:想在美国出名嘛,可惜没有成功。
王洞:当年她出了《秧歌》(1954年在港出版)销路不算好,但口碑好,所以她抱负很大,不然她干嘛要离开香港,跑到美国来。你看她每一封信都是求夏先生帮忙。一个人哪里愿意一天到晚求人,虽然她给夏先生的信不亲切,可是常常感激得不得了。虽然不送他礼物,但她感激得不得了。
南都:在信6里,张爱玲提到“对东方特别喜爱的人,他们所喜欢的往往正是我想拆穿的。”你说这也正是您在哥大教书所努力的,想尽可能多拆穿传统中国的东洋镜。现在情况如何?
夏志清:现在不一样,时代变了,那时候东方是“东方”的样子啊。
王洞:林语堂就没有拆穿东洋镜,他英文很好,介绍中国,幽默,他没有expose(暴露)中国人人性的弱点。张爱玲的小说里常常暴露中国人的弱点。
南都:今天重看您在《中国现代小说史》里对张爱玲的评价,你觉得还有效吗?
夏志清:没有改变。
王洞:张爱玲他还是认为很好。她当年这么有才华,到美国写的东西不一定都好。你评价一个作者,当然看她整个一生嘛。
南都:在信中我们看到你一直在用自己的人脉设法帮助张爱玲。你怎么看当时华人在美国学术圈所处的地位?
夏志清:I can’t doanything. I’m not aboss。(我做不了什么事。我不是头儿。)
王洞:夏先生在哥大没有pow er(势力),夏先生很帮她忙,就是说,在他的field(领域)里,因为夏先生写了《中国现代小说史》,大家公认是非常好的一本书,所以他在这个field的地位是很高的。他能帮张爱玲的忙也就是写信推荐她。
那时候东方人的确是受歧视,譬如说,你是东方的教授,好房子你根本分不到,薪水是很低的,地位也是很低的,所以也不升你。我们有一个日本朋友,也是耶鲁PhD (博士),研究佛教,他就觉得自己受歧视。所以我这个朋友他后来叫他的儿子到东京再念一个M A (硕士),不要呆在美国了。夏先生是随遇而安的人,他也不觉得受歧视,他觉得我就是我。
夏志清:I don’t care(我不在意)。我靠我自己,一心一意做自己的学问。
南都:张爱玲1971年6月给你的信中,详细说了在加州大学中国研究中心工作的心路历程。你在按语里说这是她在美国奋斗十六年来,遭受的一个最大打击;你还说张爱玲是个最shy(羞涩)、最不会和颜悦色去讨人欢喜的人,吃了很大的亏。所以你觉得张爱玲在美国的不顺利,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夏志清:I don’t know。她在上海很好的。
王洞:她在上海也不是不会做人,也不是不见人。可到美国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譬如说她会送礼给陈世骧,但是拿到这个职位后马屁也不去拍了。陈世骧跟夏先生不一样,陈世骧喜欢热闹啊。所以慢慢的关系就淡了。而且该上班的时候她睡觉,下午人家都走了,她才来工作。她也是生不逢时,当年像她这样好的作家,英文又不错,遇上现在中国热,她就红起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