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如揭示人们容易忽略的背景。唐闺怨诗解读者多,而施蛰存则揭示易被忽略的府兵制背景,使诗意陡增。想想看,有唐一代,男子廿一入伍而六 十退役,虽武则天改为廿五入伍,五十退役,了解这些,才会真切地知道,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一个婚后无异于寡妇的女子内心的绝望与忧伤。
其三如意象的多重比较。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一般注家引鲍照“清如玉壶冰”为源,以为喻诗人对官场已冷淡如冰。而施蛰存放开眼界,考察 姚崇的《冰壶赋》,继以王维、李白、陶翰、崔损、王季友、卢纶、韦应物等人所作的玉壶赋咏为证,意在说明玉壶冰的寓意是为官廉洁清正。在我看来,如此关键 词的历时性考察,足以颠覆一诗的整体性境界。
其四如诗人诗歌的比较。如李商隐诗歌与宫体诗历时性比较,以为宫体诗思想内容不会越出文字意境之外,而李的艳情诗,仅是他的某一种严肃思想 的喻体;与温庭筠共时性比较,以为无论意义还是价值,温的诗远不如李;再向后就李诗的影响延伸宋元明清历时性梳理,如西昆酬唱,如明前后七子,如清中期以 后好作情诗专作无题……可见李商隐诗歌的接受史比李杜白等更壮观更绵长,影响力更大。如此交错而行,李商隐的诗歌史位置便显现出来。
其五是诗歌发展史诗歌运动的比较定位。施蛰存细读文本,考察唐诗的整个历程,提出了无论继承和发展方面“中唐诗盛于盛唐”的大胆新论。因为 政治经济的盛唐与诗歌的盛唐不是全等关系。他选盛唐诗人十六家已觉再无可选,而中唐入选二十五家还觉割爱不少。“同样是五十三年,即使从诗人的数量而论, 也可见中唐诗盛于盛唐。”这一阐释务陈言之既去,令人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似乎早已定论的诗歌格局。
正因为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作家兼学者的施蛰存的十八般武艺得以充分地施展。他话说唐诗,既选编又辑佚,既考证又校勘,既笺注又诠释,既 品评又赏析,更不用说作家介绍、作品研究、流派梳理、风格比较、创作经验探索、诗歌理论推敲等等都需推陈出新,别开生面。即如比较而言,也林林总总蔚为大 观:如同意象叠加带来的蒙太奇效果,彼此相对呈现照亮对方,从而滋生新质。智慧的翅膀在唐代诗歌的宇宙间自在拍击;几十年的冷板凳在这里绽放出灿烂的人文 之花;即便不一定完全认可施蛰存的解读考释,但人们仍会欣喜地觉得早已烂熟的唐诗世界得到了洗礼。
(作者为陕西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