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警匪片与大陆警匪片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江湖感。香港的警匪片不是在讲一个如何抓强盗的故事,是在讲一个江湖。江湖的社会结构,规则,内部压力和外部压力。最关键的是,“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所以,类似武侠小说,香港警匪片其实是社会片。黑社会也是社会。故事讲的都是如何保卫黑社会。
大陆警匪片讲的不是社会,是英雄。香港警匪片虽然老是讲英雄,其实那根本不算英雄。英雄就是超人,就是无敌,就是为了一个精神不管有没有逻辑,要不要性命,都要飞蛾扑火。大陆的很多电影都是英雄电影。塑造了很多一模一样的英雄。最后有的死了,有的也死了。《厨子戏子痞子》由于太超人,都神奇四侠了,侥幸免于一死。
所以香港警匪片给人的感觉很像一个圆,太极那种。黑白交融,不那么分明,像火锅那条弧线,清汤红汤交互夹。大陆警匪片也是个圆,同心圆,老北京火锅,其实只有一种锅底。想讲故事,就叫人来掀开中间的炉子,加点火。其实是给白汤助沸。杜琪峰本来要拍重庆打黑,可能是觉得乍看像九宫格火锅,这么多格子真是有的玩,其实也还都是一种锅底。
还是说《毒战》。《毒战》虽然乍看很国产,但是,杜琪峰择之有道。拿捏最棒的就是孙红雷这个人怎么演的舍取。孙红雷完全保留了国产警匪片里警察“狠”的那部分。而且很现实,现实里的缉毒队长,好像就是这样的。我们碰到的,打交道的,无论是交警还是城管,好像就是这样的。不近人情,不耐烦,瞧不上人,牛逼哄哄,逗你玩。就是这种感觉。侦讯时候,孙红雷上来那句“能聊么”,真是精髓。这句台词他控制的也很好。这一句,不仅集国产气质之大成,也集现实气质之大成。
与之对抗的,就是后头出场的七个幕后人。这七人能立马带出港片气质是必然的,因为这几位演员,人、表演、形式、内容已成固定模式。他们一上来,会说什么话,有什么行为、神态,造成一个怎样的局面,氛围,都是可以料想到的,已成既定事实。这部分其实有些违和。他们和孙红雷,气质都太盛,很难结合到一起。不过好在电影也马上结束了。——竟然马上就结束了。
前面说七个幕后人上场,让人有故事刚刚开始的感觉。然而,杜琪峰没有继续展开讲述这个故事,甚至都没有什么转折,前面漂亮的伏笔也落了空。电影戛然而止的有些莫名其妙。古天乐一直非常镇定,隐藏的很好,突然就泄了气。《毒战》的这个收尾真让人颇感遗憾。不过,也可以理解,资金、档期,各种场外因素。这跟《一代宗师》有点儿类似,属于能看出导演想要下一盘很大的棋那种。最后没下完也没办法,自行脑补吧。库切的小说《夏日》干脆就是直接给你讲个开头,然后告诉你后面他会怎么写,让你自行脑补。既然都是大导演,开头到中间一直也讲的蛮漂亮,就原谅他吧。
但是,还是怒其不争啊。于是再回头想古天乐这个角色。其实,整部电影虽然他是那个萝卜,他的戏分却最不出彩。两个徒弟都显示了屠龙之技,亦正亦谐。孙红雷自不必说。其余配角个个有性格,有亮点。唯独古天乐,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几乎没有给这个人物多余的细节,来表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情感,在想什么,是好是坏。唯一一处略有外显是他吃饭给死去的家人洒酒,落了两滴眼泪。但是此时他正被监视,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是一个被抹去了一切特点的人。一个扁平到极点的人。一旦他有所行动,就是直接指向了结局。回头想,这个角色这么演,似乎也是合理的。他不是那种老谋深算,有智慧有勇气的人。他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非常单纯,而他又是一个普通人。可能一个普通人想活下去就是这么行事的。拆东墙补西墙。最后快编不下去了,只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他的所有性格,都被想生存这个念头吸空了。所以一开始,古天乐还足以匹敌孙红雷,因为他在明处,这条长征戏能看,到后来,古天乐就被掏光了,形势严重不均衡,只好倒塌,全部玩完。这个真相,还在结尾被加强,拍死刑过程猎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最后补充讲一笔古天乐的性格,愿望,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