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最后两天──我抬起他的手臂,感觉骨头晃来晃去的,仿佛已经和身体分离。他的肺和肝的碎片都从嘴里跑出来,他被自己的内脏呛到。我用绷带包着手,伸进他的嘴里,拿出那些东西。我没办法讲这些事,没办法用文字描写。觉得好难熬。都是我的回忆,我的爱。
……
回家后,我一走进屋子就跌到床上,整整睡了三天。救护车来了,医生说:“她会醒的,只是睡了一场可怕的觉。”
我当年二十三岁。
我记得,我梦到死去的奶奶穿着下葬时的衣服来找我,我看到她在装饰新年树,便问:“奶奶,为什么我们有新年树?现在是夏天。”
她说:“因为你的瓦西里马上要来找我。”
他在森林里长大,我记得那场梦──瓦西里穿着白袍,呼唤着娜塔莎──我们还未出世的女儿。在梦里她已经长大了,瓦西里把她抛向天空,两人笑成一团。我看着他们,想到:幸福真的好简单。我在梦里和他们在水边一直走。他很可能是叫我不要悲伤,这是他从天上给我的暗示。
两个月后我去莫斯科,从火车站直奔他身边。我在墓园里对他说话时,突然开始阵痛,他们替我叫救护车。帮我接生的就是安吉丽娜·维西里那·古斯克瓦。她之前就告诉我:“你要来这里生小孩。”离预产期还有两个礼拜。
他们把她抱来给我看──是女孩。我唤她:“小娜塔莎,爸爸替你取的名字。”
她看起来很健康,四肢健全,但是她有肝硬化,肝脏有二十八仑琴的辐射,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四小时后,他们告诉我她死了,又是同一套说辞:“我们不会把她交给你。”
不把她交给我是什么意思?是我不把她交给你们!你们要拿她去研究。我恨你们的科学!我恨科学!
我一直讲错话……我中风后不该大叫的,也不应该哭,所以我才一直说错话。但是我要讲一件没有人知道的事——他们带来一只小木盒,告诉我:“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