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候正是张爱玲才名和容颜最盛的时候,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别人不能做的事,她能。而且,她和冰心素无仇怨,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想来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冰心必然是尴尬的。《我们太太的客厅》虽然刻薄了些,却毕竟不是公然指名道姓,别人再怎么议论,也不能堂而皇之。如今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公然指评,真是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只能暗暗地恶心。
想她堂堂一个资深作家,若是连容人的雅量都没有,真叫人笑话。但要她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又不可能。如果你了解女人,就会明白那种心情。再大度的女子,也难平静、客观地对待同性的挑衅。
所以,话传到冰心耳朵里之后,这段插曲也只能沉默地含糊过去了。那一刻,她或许也想到了她看不入眼的那个人。今日之境,不就是他人昔日之辱吗?可见风水轮流转,只有轮回最是公平。
如果只是张爱玲一人发难也就罢了。人各有所好,再美丽的花朵也不可能得到全天下的爱慕。可是,她却万万没想到,苏青的审美竟与好友如出一辙。而且,比之张爱玲,苏青的说法更加尖酸:“从前看冰心的诗和文章,觉得很美丽,后来看到她的照片,原来非常难看,又想到她在作品中常卖弄她的女性美,就没有兴趣再读她的文章了。”
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自视甚高的女人,看到这样一段话,绝对是非动怒不可了。苏青不但瞧不上她的相貌,还赤裸裸地说她“卖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原本“没有”已经够难堪了,若是在“没有”的情况下卖弄自己“富有”,这样的行为就不单是笑话那么简单了。冰心自出道以来,基本是受人肯定和尊重的,却想不到在越发德高望重的年纪,居然被一个后起之秀这般公然“侮辱”,实在是很难咽下这口气。
所以,这出戏一唱起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比起十年前那次秘而不宣的挖苦,这次的力度可是强了不止一个级别。若是早知今日,会不会还有当初?
事隔十多年,林徽因当日受到的“羞辱”被加倍地还回来,冰心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其实才女更相轻。在女人的世界里,不存在旗鼓相当、平分秋色,更不可能有永远的相安无事、平起平坐。如果是灯,就要引来所有的飞蛾;如果是水,就必须淹没所有的荒原。
可是,冰心的人生里,是不允许有太多“放肆”的。她不喜欢林徽因的“放肆”,可在某些时候,她又何尝不羡慕那份肆意和无所顾忌呢?她一生都信奉“爱的哲学”,相信“有了爱,便有了一切”。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的反应只能是没反应。
她笔下的“我们太太”做作,别人眼中的她又何尝不矫情呢?不同的是,她把自己“作”成了一个圣女,而林徽因则把自己“作”成了一个明星。
徐志摩遇难后,冰心在给梁实秋的信中,有一段是对徐志摩失事及他本人的看法:“志摩死了,利用聪明,在一场不人道、不光明的行为之下,仍得到社会一班人的欢迎的人,得到一个归宿了!我仍是这么一句话,上天生一个天才,真是万难,而聪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人死了什么话都太晚,他生前我对着他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最后一句话,他对我说的:‘我的心肝五脏都坏了,要到你那里圣洁的地方去忏悔!’我没说什么。我和他从来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怜惜他了,他真辜负了他的一股子劲!谈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误他’,还是‘他误女人’?也很难说。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处就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