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算是彼此的初恋。
九岁那年的冬天,她转学到他的班上,带着一顶紫色的风雪帽,现在只有在童话里才会见到的那种圆圆的帽子,长长的带子在脖子上打着结。老师就让她坐在他身边。
他有一种天生的幽默,想事情的方式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也不怎么在意他人看法。别的小男生可能会把自己对女性朦胧的好感以欺负和招惹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他不一样,小小年纪,对女生就十分的郑重和珍惜,尤其是对她,是毫无遮掩的喜欢,不遗余力地逗她开心。
他一心喜欢她,喜欢的原因也就是因为偶然被安排同桌,喜欢了以后他就年年去要求老师安排他们同桌。他也是,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气势,老师竟然也同意了,后来也不用他要求,竟成了惯例,他们就一直坐在一起,直到六年级。她小时候,不是很开朗。但至于她是否开朗,他好象根本就不在意,只要他自己开朗就行了。
她后来也碰到过类似的人,但相比而言还是他最有意思。他上课的时候自得其乐,乐得过分了就常被罚站,下课后用一半的时间出很多的洋相,另一半的时间陪着她伏在课桌上唧唧哝哝地说话。
在班上他经常是一个人的,但并不是孤僻,只是一个人常常在惊奇一些事情。他说话有趣,见识又多,大家都喜欢听,但没有人认为他是好学生。有一次,校门外停着辆卡车,他一时兴起,爬了上去,结果在上面睡着了。司机把车开出很远,才发现车斗里有个孩子,又气急败坏地把他送回来,对老师说,对学生的教育要抓紧。
他上学放学也独来独往,要不就陪她走。如果是一个人走,他就要走很久,这里看一朵花,那里捡一根树棍。他走路喜欢摇摇晃晃的,还自嘲说:“小脑不发达。”其实是因为他在路上太忙了。
他小时候还有个毛病,就是“沙鼻子”,很容易流鼻血,几天一次。他已经很熟练了,血一出来,就赶快把头仰起来,自己擦干净;作为同桌,她也很熟练了,看他血一出来,就用自己的手绢帮他擦,有次没带手绢,就用红领巾。擦干净了,他自己到水管边洗一下,然后鼻孔里塞个纸团,从头至尾,不多说一句话。老师也照常上课,并不因为流血事件而受到任何影响。
他的字写得潦草无比,是班上的反面典型。那时常常交换改作业,只有她能改他的作业,因为只有她认得出他的字,老师都认不全。他总是对她说,你是唯一能认全我字的人。很多年后,他还是常常这样说,好象有什么深意似的,其实不过是个事实。
那个时候,男孩子对女孩子太好,别的男孩就不以为然了。记得他五年级的时候,和他住同一幢楼的一个好朋友就和他疏远了,原因可能是他“重色轻友”吧。他心里不舒服,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对她说,他和那个男孩的关系就像这根枯枝一样,外面看起来是完整的,里面早已断裂了,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那个男孩其实并不理解他。
他不是文艺腔的人,只看科幻小说的,这些话都是他自己随口说的,也是真心的感触。比喻是多么贴切啊!他有很多话,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一惊,他那么小,怎么就知道的?她后来碰到的所有男人,包括长大了的他,都没有这个孩子这么懂感情,这么聪明又有趣。
其实他的生活倒是没有什么波澜的,不知道这些想法和心情是从哪里来的,而她在家里积累了那么多沧桑的阅历,一到学校,却就都不算数了,还是不知不觉地跟着老师的教导在走。可见一个人是不是性情中人,多半要看天生的性格,还是要靠一种飞扬的自信和活力打底子的。
他小时候是当之无愧一个性情中人的,但长大了以后却变了许多,这是后话。
他小时候是学习不好的,想法也总跟人不一样,除了喜欢逗乐,和自己亲密,话多,在别人眼里并无其余长处,他长得不好看,因为行动笨拙老是闹笑话,而且常出惊人之语,讨老师的嫌。但她那时从未考虑过这些。只觉得,和他呆在一起,实在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