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 念
出处:南方都市报 2007年2月
小说《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伐木工人是这样看待性,更具体地说,是这样看待女人的性器官的:他对他的情人查太莱夫人说,“它是你自己,是处于你的内部的美,姑娘!”《世界的渊源》就是从这里出发,进入奇妙而艰难的世界。
法国哲学家福柯在其浩瀚巨著《性经验史》中,试图证明这样的观点:自十七世纪以来,人们所持有的性观念,以及人们所享有的性,是被性化(SEXULITY)的结果。性被性知识挟持了。随着医学的发展,真正的“性主教”不是色情的宣扬者,而是性知识专家、生殖科大夫与支撑着现代国家秩序的性道德。性疾病成为一种科学恐吓:尽量少的性活动与性器官健康洁净息息相关,梅毒的发现同时震慑了东方和西方的性活动,人们开始思考性的罪恶问题。非常奇怪的是,SARS病毒并没有恐吓到人们的呼吸器官(或者说,人们并没有因为呼吸道病毒的流行而开始节制呼吸),而下半身问题常常被科学所困扰。
在一定程度上,医学知识更加有效地管理着女人的性活动。女人的性器官——阴道与子宫——这世界的渊源,像一种内置的秘密,被封锁在文化的禁区。而贞操/处女的话语,以血的故事流传在全世界。作为医学博士,《世界的渊源》的作者通过考查大量的医学史料告诉读者,处女状态是一种骗局,处女膜是一个普遍的生理谎言。处女膜修复手术与大量文献所记载的新婚前夜往阴道塞入沾血棉球的故事,是无数女人获取生存通行证的诡计。啊,流血了,新婚的丈夫露出满意的微笑。更多的时候,是女人自己无意中戳破这纤薄的生理组织,一次跳跃,或者“邪恶”的手淫。但贞洁的女人们必须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她们那些深幽的秘密,男人说,你必须纯洁,于是有关纯洁的操作技巧就必然地发生了。
素质是培养的结果,性素质也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性解放浪潮,让西方女人完成了叙述自己的环节。面对自己的积极经验,性行为的活跃,性感受力的增长,让女人们更聪明,更敏感(对权利的敏感)。台湾女权教母何春蕤的口号是“要性高潮,不要性骚扰”,这看起来矛盾的措辞,恰恰是女人面对自己以及面对世界的主动姿态。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六十年代性解放浪潮中,女人们的性成熟更多地来源于女同性恋。在女人阵营的内部,她们完全可以扔掉男权的谎言,从零开始,来发现性器官赋予生命的更多的更另类的欢愉。
弗洛依德的“阴茎嫉妒”说,就是这样被戳破的。生理决定论所坚持的阴茎优越/道德优越论在《世界的渊源》一书里受到质疑。从生理结构上看,男人与女人谁也不比谁多或比谁少。在性器官结构上,是一对一的同源关系,比如阴茎与阴蒂的对偶关系。文化隐喻的性别优越论甚至被激进女权主义所颠覆,她们认为,仅从性的感受力讲,女人比男人更优越,因此,男人往往从数量上(多一些的性伙伴)去弥补质量的匮缺。
但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备优异性素质的女人往往被指责为阴气过重,比如狐狸精的妖媚即是一种气态。采阴补阳的房中术理论把中国男人对阴气的矛盾心理推到了极致,因为矛盾而无所适从,因为无所适从,男人对女人的性管制就更加严苛。
和躺在幽闭闺房的浴缸,顾影自怜和自我抚摩的当代女性文学叙述不同的是,《世界的渊源》陈述的是生命本身的复杂的秘密。男人们只会赞美乳房,凝视乳房,“母亲”是他们一辈子也无法摆脱的心理脐带。性的未成年状态让男人对女人的性想象更加整体,整体的色情想象使女人们的个体性被严重忽略。女人也是千差万别,她们的差异无法被天生的只有一种名称的器官所代替。界定差异的权利在她们自己手中,去发现更多,知道得更多,才会有更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