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中文版的诗集非常满意,在你看来诗歌是可以翻译的?
阿多尼斯:诗歌翻译有不同层次。诗歌翻译不在于百分百忠实于原文,如果忠于原文,诗歌中蕴含的空气、太阳等都会消失。另外一种翻译的极端是随心所欲,把诗歌的躯体割裂得七零八落。我认为一名好的诗歌译者是:他应该精通自己的母语,母语比外语更好;其次,他不仅懂语言,还能看到诗歌的世界;第三,他最好是个诗人,这并不是说他要写诗,但他能用诗歌的眼光看世界;第四,译者要能对原作进行再创作。有人说诗歌是不可以翻译的,那么译者就是在做不可能的事。
不可否认的是,读者减少了,诗歌被边缘了。
阿多尼斯:艺术的价值不在于多数还是少数,艺术的价值取决于质量。一本销量几百万册的书,它的重要性可能还抵不上一首诗歌中的一个意象。
读者的减少,不是诗歌的过错,是当代文化的过错。读者的减少,是人类文明落后的标志,不是诗歌衰落的标志。
谈身份:我的笔名表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相互影响
作为一个阿拉伯人为什么用一个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名字作为笔名?
阿多尼斯:我要纠正的是,阿多尼斯来自于古黎巴嫩而不是古希腊。这个词来自古黎巴嫩,是黎巴嫩一条河的名字“阿多尼”(音译)。这个词后来传到了古希腊,就演变成“阿多尼斯”。我在读中学的时候,经常写首诗,然后署上真名“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伊斯伯尔”,向报社投稿,但没有人愿意发表。有一天晚上,读了“阿多尼斯”的传奇故事后,得到启发,以“阿多尼斯”作笔名再投稿,然后居然就顺利发表了,而且这家报社不断刊登我的诗歌。有一天,报社主编通知要见我,我就去了。主编很惊讶,才发现我是个很穷的少年。我记得,当时我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去见这个大人物的。主编也很惊讶,没想到阿多尼斯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后来经过交谈,那个主编才确认我不是冒牌的。之后,我就开始用这个笔名来发表诗歌和其他作品。
你是阿拉伯人,但在你戏剧性的人生里,并没有壁垒森严的阿拉伯世界和西方世界。
阿多尼斯:通过我这个名字,可以看出来阿拉伯世界和西方世界的相互影响是一个事实,但我们却要割裂这是阿拉伯的还是西方的。幸运的是,现在的阿拉伯世界都能接受我这个笔名,除了少数宗教狂热分子不能接受。我现在参加各种文化活动和发表作品的时候,都用“阿多尼斯”这个名字。我非常高兴的是,我107岁高龄的母亲现在也叫我“阿多尼斯”,而不叫我原名。
但西方对你感兴趣,另一方面的原因还可能是你的阿拉伯身份。
阿多尼斯:这个问题来自于对身份的重视。但重要的不是西方溶解于东方,或是东方溶解在西方,重要的是人的创造力开发。我对身份的定义是,永远走出你的身份。你不是中国人,只是成长为中国人。
谈政治:极端思想不是思想,我们是双重批判者
半个多世纪以来,一大批阿拉伯人前往西方学习,这些人中既产生了你和爱德华·萨义德这样的代表——始终保持对阿拉伯和西方世界的批判,但当代阿拉伯世界极端思想也来自于那批前往西方留学的阿拉伯知识分子,你怎么看这样一种道路分歧?
阿多尼斯:是的,萨义德和我代表了一批知识分子,我们批判西方社会,对阿拉伯社会的弊端也进行批判,我们是双重批判者。摩洛哥有位重要思想家哈提卜(音译),他最近写了本重要著作《双重批判》,他在这本书里既批判西方又批判阿拉伯,我想借这个机会向他表示敬意。但我想纠正的是,极端思想不是思想,它只是口号,那些极端主义者不是思想家,只是战士。此外,还有一条道路是,更多阿拉伯人融合在了当地社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