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们刚开始做宁波博物馆的时候,甲方向我咆哮、怒吼,因为周边是新市中心,由一个中国著名的青年设计师设计的小曼哈顿包围着。那个人向我吼:在这么一个现代化的叫小曼哈顿的新中心,你做一个这么脏、这么旧的小博物馆,你什么意思?”王澍回忆,“我对他说:我们有个约定,要做一件新东西对不对?他说:是的。我又说,新东西就意味着评价标准还没形成,评价标准没形成,那最了解这个和掌握这个标准的是不是我?他说是。我就说那你得听我的。结果甲方愤怒地摔门而去。”
王澍说,找他设计建筑,甲方得有强大的内心。“所以我更感谢中国美术学院提供了象山校区如此大体量的设计机会。三年,许江院长只是写给我三首诗,没有任何要求。”王澍另一代表作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建筑占一半,自然景观占一半。校园中心是葱郁温婉的象山,山脚下一湾流水,十座建筑像书法笔触一般顺着水势面山而建,建筑群随山体扭转、断裂。
“这首先在于一座规模庞大的校园与一座不大的山的共存,因为那山是先在的。”王澍说。整个象山校区的建筑,片片鳞瓦,铺陈栉比,重重密檐,错落有致。300万块不同年代的旧砖弃瓦,都是他从华东各省的拆房现场收集而来的。
“中国建筑界既不自尊,又不自爱”
本报记者 赵妍 发自杭州
2011年底,王澍受聘哈佛大学研究生院丹下健三荣誉教授,在哈佛作题为“自然形式的叙事与几何”的演讲,其间他对着台下怒吼:“I tell you the truth! China wants to become America! China wants to become America! China wants to become America!”(我告诉你们真相!中国就是想变成美国!中国就是想变成美国!中国就是想变成美国!)
但他的怒吼并不能拯救正在被大规模拆除的老建筑,就像他母亲在北京的老房子,也正面临被拆除的困境。“我们觉得中国现在已经到了所有的老建筑都需要保护、停止拆除的时刻,但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王澍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说。
时代周报:你在一篇写同济大学的文章里谈到建筑构思和建筑思想的问题,意思说光有构思而没有思想是不行的,甚至觉得构思其实可有可无,建筑并不非得要构思,而真正欠缺的却是思想。所以,你认为中国现在是没有自己的建筑思想的吗?
王澍:不能说没有,中国这两年建筑界的讨论明显增多了。应该说开始有,但也不是很有。很多建筑师觉得自己做不出好的作品,是缺一个好的idea,但我从来不这样认为。我不认为点子或者一时的想法,可以真正解决问题。好的建筑师应该有一个长期坚持的思想,而在坚持的过程中,通过不同的建筑机会来表达。
我觉得中国建筑界特别缺的是这种连续、连贯、持续的思想。比如我有一个很好的idea,但我做的却是破坏历史文化遗产的房地产项目,那么这时候如果是一个有思想的建筑师,可能就拒绝去做;但换一个建筑师,可能不去考虑这个问题,只想着我的设计能不能做得好看一点。这完全是两个性质的问题。
我经常觉得有点郁闷的是,中国建筑界永远处在开端的状态。也就是说,不时有一些思想的火花闪出,有一些针对现实的批判的意见提出,但接下来就没有人应和,没有人继续讨论,最后被遗忘。永远停在原地,根本没有出发过。学术是没有积累的,思想是没有传承的,没有人持续地对问题进行讨论和思索,我认为这是中国建筑业最大的问题。
我记得当年看梁思成先生写的《中国建筑史》序言,当时他对中国古建筑的保护已经是“潸然泪下”。我觉得如果梁思成看到今天的状态,基本上要走王国维那条路:跳进未名湖里,了结自己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