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次经过1804房的门口,见“请勿打扰”灯熄灭了,敲门不应,左右无人,于是故作轻松地掏出打扫工用的房卡,刷开房门,悄悄地闪了进来。
房间里拉着窗帘,很黑,没有他的声音,但存留着他的味道,浴室刚用过不久,牙具沾着水滴,被褥凌乱,半杯咖啡在桌上,烟缸里的灰烬还有余温。她脱掉鞋,脚背苍白,走向窗前,拉开窗帘,清早的阳光扑在脸上,发丝微乱,她闭上眼睛,在意识中捕捉他曾经站在这里的样子。
他不在,一定是去了拍卖场,这是一家北京市中心的著名酒店,每季举行多场艺术品拍卖会,他是每场必到的买家,而她,是这家酒店的一个年轻员工。
为什么悄悄爱上他?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店拍卖预展厅门口,那天搬来一架巨大的黑色古董钢琴,他们说那是即将拍卖的拍品,允许具有钢琴演奏技巧的买家试弹,他上去弹了一曲,有些灰白的头发甩起来漂亮,手指长而有力,那一小段练习曲,弹得潇洒极了,她刚好经过,在他旁边站着。
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会预设出一见钟情的恋人可能出现的时间地点,存在幻想里,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出现,可是对她来说,他为什么就这样出现了?她悄悄地跟踪他,记得他的房间号。她违反酒店规定,利用职权取得房卡,大胆潜入进来,想窥探他的生活。
桌上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两包烟,充电器和笔记本电脑,还有很多拍卖图录。都是这家酒店客房里常见的物品。
一个透明的圆筒形盒子引起她的注意,贴着似乎象法文的标签,里面装满了一种小块的咖啡色食品,又像是饼干,又像是糖。
不可以动客人的东西,这是酒店对员工的规矩,可是,在她这一刻的精神世界里,她已经把自己想象成这个房间的女主人。
很随意地打开那个盒子,用手指拈出一枚,用舌尖舔舔,甜的,放进嘴里,酥的。
这一定是他喜欢的味道,很特别的糖,她一尝就喜欢上了,从此也是她喜欢的味道。
吃了他一枚糖,神不知鬼不觉,她觉得很好玩,光着脚在地毯上转了两圈,在他躺过的被褥上靠一会,翻翻他床头的画册,那里面的画作尽是些华丽的浪漫,有些则又透出沉郁的孤独。看得她入迷,她记住了画册的作者,叫做“林风眠”。
一小时后,她从容地离开。
她确信,当真正的清洁工打扫房间之后,她来过的一切证据都将被销毁。
她来到楼下的拍卖厅,那里正在拍卖古董字画,她看到他很认真地拿着拍卖图录和竞投号牌坐在会场里,她在这里多年了,每天在门口看一看,也都明白拍卖是怎么回事,她看到此刻竞投屏幕上投映的是一幅画,蓝色的鸢尾花,很漂亮,那配得上挂在他的房间里,她想。
以后每一季拍卖,她都会看到他,她看到他风尘仆仆地办理入住手续,她看到他兴致勃勃地观看拍卖的预展,她看到他热情地和拍卖公司的业务人员们打招呼,似乎和很多人都很熟,她看到他总是独自一人出现在拍卖场上,似乎没有生意上的伙伴和朋友,她看到他总是参与林风眠画作的竞拍,偶尔得手,但大多数时候总是因为价高而放弃。
她每次都会找一次机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进入他的房间看看。
她总是看到那一盒特殊的糖,总是摆在固定的一个位置,渐渐地,她从那盒糖的存在里获得一种稳定的占有感,她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尝上一块,渐渐成为了习惯。
有一次,她和他相遇在拍卖场门口的取水处,他显然正在无事休息的状态,因为距离近,主动和她搭上话。
“吴冠中的画大概几点拍到?”
他显然把她当成了拍卖公司的人员。
“三点半吧差不多。”她故作轻松的回答,虽然不是拍卖公司人员,但这么多年关注拍卖看下来,尤其又因为他的关系,其实已经很熟悉拍卖场次和重点作品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