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岫先生《紫竹斋艺话》里,记有启功先生机智反击过度索求者的另一则佳话。与启功先生同在北京师范大学工作的某教授登门求书,颇多美言,启功碍于同事之谊,为他书写了一幅五言唐诗条幅。方逾两月,该教授又以故乡中学欲换校牌、女儿女婿乔迁、部级老友离休要题书斋匾额等事由,再求启功墨宝。启功当时确实诸事繁多,搁置月余没有交差。有天开会,见着面了,某教授闻尚未动笔,脸马上就挂了下来。他先是对启功“关于文学史不能按历史分段”的观点表示不以为然,后绕到求书的正题,当众说启功:“别把自己不当回事儿,可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表面看,这话似乎说得很有道理,特别是前半句好像还很尊重书画家,但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其重点明显在那藏着扎人刺儿的后半句上。启功何等聪明机敏,立马不客气地笑道:“先是你来求我,好像你把我的涂鸦挺当回事儿,我呢,很快写好奉上。我没敢把自己当回事儿吧?随后,我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听着,你又一连下达三项任务。我还没说不写呢,你就这般不满。既然你不把我的活儿当回事儿,还不兴我把我自己的墨宝当回事儿吗?!”这一番睿智之辩,某教授闻之哑口无言。过了一阵,该教授自觉失礼,特意找启功说:“看来,我现在再恭敬,再当回事儿,您也不会下赐墨宝了?”启功回答:“是的。这回咱俩总算想到一块儿去了!”
其实,求人书画虽为风雅之事,但关键要看书画家的意愿。我们多以为求幅字画对书画家来说,不过是一挥而就、手到擒来之事,殊不知那只是半吊子书画家、伪名家乐此不疲的所作所为;真正的书画名家都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对其名下流传社会的每幅作品都会认真对待,从立意到构图、从造型到笔墨,都会反复思考,渴望有所追求、呈现自家风貌。书画名家送人随意之作、雷同之作,担心影响自己的声誉;送人精心之作、满意之作,无异于将精心养育的孩子割爱送人,又如何舍得?即便狠心舍得,精品佳构在书画名家作品中往往只有十之一二乃至百之一二,又何以应付一而再、再而三的索求呢?
进一步说,书画名家的作品都有一定的市场价值。在某种意义上,白拿白要名家书画无异于变种方式掏人口袋里的真金白银,此种白占人便宜的行为,当非君子所为也。若是喜爱某位书画名家的作品,应怀恭敬之心,通过一定的渠道以合适的价格求购,或者以别的方式表达求书求画的诚意,这不仅会受到书画名家的欢迎,一来二往相互之间还能成为朋友。若总是想利用各种机会、施展各种手段巧取豪夺,达到“雅赚”的目的,未免私欲太过,不仅对书画名家有欠理解和尊重,对书画艺术也非心诚善待之举。因为对于那些期望“雅赚”的求书求画者来说,书画名家实际上根本不欠任何“债务”;他们的“债务”是被人强加的,是“被债务”的受害者。书画名家既不必有“金钱债易偿,书画债难逃”之烦恼,更无必须偿还之理。当然,如果哪位书画名家愿意普度众生,有求必应,那自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