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维吾尔族)的《蛋壳》涉及边疆兵团题材,书写了新疆的上海知青如何面对生活的种种龃龉,以及他们的幸福与愁闷。小说以小女孩家倩懵懵懂懂的视角观察父母一代的情感与欲求,让那段渐行渐远的历史获得了相得益彰的形式。这既是故事的美学表达,也是历史的小说维度,而开放式的结局让这个普通故事因为诚实的态度而获得了历史的尊严。龚爱民(土家族)的《我的前世的亲人》以一个死去的将军警卫员的魂灵视角,叙述从1930年代的湘鄂川黔苏区红军长征开始,受伤的留守红军与红军遗孤半个多世纪以来的苦难与挣扎、信仰与坚守。历时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在几代人那里一一经历,而支撑着他们生存下来的是朴实的民间思维:“一个人从一生下地,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缘分和气数……”这种看似宿命的观念其实是民众主体最后的自我树立,因为当一无所依的时候,他们最终是靠自己。人民,最广大范围的人民才是历史真正的实践者。
地方怎样呈现
地方性、区域性文化交织着族群文化,自现代以降一直是少数民族文学的主脉之一。书写地方文化的小说这些年来并不少见,但大多数流于民俗展示、风情展演。雨燕(土家族)的《盐大路》则是2014年出现的令人眼前一亮的长篇小说。这部书写民国年间鄂西、川东、湘南三地交界处的挑盐之路的小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劼人、沈从文式的风物、氛围与人情细描。其独特之处在于,作者并没有外在于笔下的人物,而是饱蘸着情感,这种情感极具质感和代入性,读者能够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悲悯情怀弥漫在字里行间。吕大路、花喜鹊、闷兜、青萍、望禾等人物都独具个性,形成了完整的鄂西民间人物画廊,“挑二”和民间结社组织福缘坛、村镇团练等构建了立体的底层社会结构形态。作者以温情的笔触提供了一种地方性书写的鲜活个案,也为当代文学奉献了一种“在路上”式的本土小说。
雨燕写的是中南地带,马悦(回族)的《归圈》写的则是西北风土。一对贫贱夫妻的半世生涯在粗粝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慢慢呈现出其细腻的底质:米姐不如意的婚姻在生活的磨练和丈夫穆哈的宽容、奉献中逐渐消去了戾气,形成了相濡以沫的情谊。穆哈牧羊归圈和因过失入狱的儿子的归来,为充满辛酸艰苦的生活带来了难得的亮色。小说充满浓郁的西北黄土风情,并且让这种风土气息融入到人物的性格与生活之中,在短小的篇幅中蕴含着厚重的人生体验和感受。有些地方素材被赋予了普遍性的寓意,如沙吾尔丁·依力比丁(维吾尔族)的《鼠饷》(巴赫提亚·巴吾东译)中,尼亚孜·恰西坎靠挖老鼠洞为生,却比那些辛苦劳作的农民过得还要富足,但是有一天各种老鼠联合起来,潮水般涌向他的家,将他家夷为平地,连他的孙子都咬死了。灾难过后的尼亚孜认识到“所有的罪责都在自己身上”。这里面有教义也有教益,有忏悔也有彻悟。
地方性不仅体现在内容上,形式上如果吸收了地方美学要素,则会显示出先锋性的一面。梦亦非(布依族)的《碧城书》描写了西南远疆一个叫都江城的地方,以鬼师大院为中心的各种势力50年来此消彼涨的博弈过程。叙事者“我”是鬼师大院的长者,长期致力于在院中建筑拥有3个中心的迷宫。这3个迷宫分别是作为空间的月宫、作为时间的水宫和作为象征意义的玄宫。 这个线性叙事通过将历史事件、过往县志、爱情故事、梦幻叙述糅合在一起,打破了时间的流程,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突破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话语窠臼,让地方性的思维与心理赋予“小说”以新鲜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