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的身份跟他小说中的某些人物颇有几分相似,也是同时呈现出几个不同的面孔。他既是小说家、诗人,也是剧作家和电影导演,同时还是评论家。他所有的身份,在小说中都有所展示,像海洋中的一座暗礁,随着潮汐的变化,时而露出水面,时而隐没水中。从他的成名作《纽约三部曲》中,我看到了被称为大师级小说家的原创性智慧,也看到了他对诗歌的眷恋、戏剧式的高潮和写实电影般的一幅幅画面,同时还有他以评论家、电影导演的视角面目对书籍和电影所发表的种种看法。
保罗·奥斯特身上曾经贴满了各种颜色的标签,存在主义、象征主义,“穿胶靴的卡夫卡”和后现代主义等等,各种说法都有,让很多人在迷惑之中充满好奇。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甚至发出了让人耳膜发颤的声音:“能见识保罗·奥斯特是我此生的荣幸。”也许这些说法都不是空穴来风。
《纽约三部曲》身上穿着侦探小说的外衣,但实质上它并不是侦探小说。我们眼中的侦探小说,不管在叙述的过程里设置了多少路障,但归根结底总会真相大白。保罗·奥斯特的作品没有遵循这样的模式。他的小说像一个意外的礼品包,你把五彩缤纷的包装纸一层层打开,到最后,你迫切的心情会被一种莫名的失落所包围。除了包装纸,里边什么也没有,你唯一的发现就是一无所知。
给我的感觉,保罗·奥斯特更像是舞台上的魔术师,把侦探小说的技巧和后现代主义的创作观念摆弄得随心所欲,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扑克牌,他想玩出多少花样就能玩出多少花样。甚至一些小的花样,他都不肯轻易放过。
《纽约三部曲》是由《玻璃城》、《幽灵》和《锁闭的房间》三个独立的篇章组成。三个部分的人物不同情节不同,小说的氛围和作者赋予小说的主旨却颇为相似。
在《玻璃城》里,一个名叫奎恩的侦探小说作家冒充私人侦探保罗·奥斯特去跟踪一个名叫彼得·斯蒂尔曼的人,为的是保护另一个彼得·斯蒂尔曼,后者是前者的儿子。到后来奎恩发现自己成功地由一个作家变成了一个流浪汉。他跟踪的目标没有来由地自杀了,他的委托人消失了,而他冒充的私人侦探保罗·奥斯特也并不存在。也就是说,他既迷失了自我,也没有揭开事实的真相。
《幽灵》和《锁闭的房间》跟《玻璃城》有异曲同工之妙。主要的情节就是跟踪,随着调查的展开,情节在不经意之中发生了畸变,叙述的重心也从所谓的案情转移到跟踪者的自身境遇上来。
《幽灵》中的布鲁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侦探,受怀特的委托去跟踪一个名叫布莱克的人,但他们从不见面,只用书信联系。布莱克看起来像是一个作家,整天坐在窗前写作,他很少出门,只是偶尔上街买点东西或者散步,这让住在他对面楼上的布鲁感到了莫大的折磨。生活的枯燥和对枯燥的恐惧,使“他最大的感觉莫过于悲哀,他觉得自己的热情被耗尽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令人沮丧”。一年之后,他铤而走险闯进了布莱克的房间,这次闯入导致了他不得不离开他现在的生活。“布鲁从椅子上站起来,戴上帽子,走出房门。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锁闭的房间》中,“我”的童年好友范肖失踪了,留下了漂亮的妻子、一个婴儿和一堆充满才华的文学手稿。按照范肖以前的意愿,“我”被要求全权处理这些手稿。事情的进展似乎很顺利,范肖的手稿得以出版而且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与此同时,“我”也爱上了范肖的妻子苏菲。“我”希望事情是这个样子:“那年轻的天才作家去世了,他的著作却流传于世,他的名字将在今后的岁月里被人记住。他童年的朋友搭救了那年轻美丽的遗孀,从今以后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苏菲也是这样希望的。然而,这只是事情的开始。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封信,这封信证明范肖还活着。“我”的生活从此变成了一团乱麻。借助为范肖写传记的借口,“我”四处奔波,为的是寻找范肖的蛛丝马迹,但在实际上,“我”却经常被范肖跟踪。让人吃惊的是,在寻找范肖的过程中,“我一点点丢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