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锦华说起她读到的一本德国童话,一座安详宁静的小镇上出现了一群灰衣人,他们建起了“时间银行”,鼓励大家节约时间,储存生命,高效率生 活。但结果却是开始节约时间的人们发现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他们开始吃快餐、疏远了亲人朋友、自己变得焦虑不安。直到人们发现那些灰衣人根本没有生命,他 们靠吸食、消耗他人存入的时间生存。人们摧毁了时间银行,以更多的时间享有生活,陪伴亲人,而后发现工作更快乐,生命也更充实。
现在,戴锦华活得越来越率性。她笑着说,好处是“追求一种率真的生活”,坏处也可能是自我放纵。她允许自己不断地处于某种沉溺状态,把其他一切置之脑后。
40岁后,戴锦华开始拒绝deadline(最后期限)文化,拒绝约稿,并因此而“声名狼藉”。愿意的时候,她也会彻夜工作,因为那是快乐,但她拒绝——预支或切割生命。哪怕跟所谓的“成功”相悖:为了自己的本心和初志,她有准备,成为失败者又何妨?
“成功和失败是单一价值观的世界施加于所有人的暴力,但女人可能面临得更多,仅仅因为她是女人。”
男权与性别的不平等是无所不在的。戴锦华说,她为学生推荐工作时,对方第一句话往往是女生免谈。各类遴选中女性比例越来越不能得到保证,可每度修法都伴随着“中国妇女解放是不是太超前”的议论。法律意义上男女平等,在现实生活中落差越来越大。
“王安忆,中国当代最好的女作家,或者说最好的作家,在小说中塑造一个挣扎着突破灵魂的困顿作家形象时,也会赋予它一个男性的角色。她小说 中唯一的女性写作者不过写写日记,还在结婚时当作笑谈,付之一炬。”戴锦华说,女作家在现实中往往大胆勇敢,无视规范,但写作中她们却只能屈服于文化、书 写规范。
戴锦华曾在《生为女人》中写过她少年时代从小说中获得的欧洲梦,“做女人何其快活——有人开门、接大衣,承受怜香惜玉的卫护,周末人人相 邀,且不付分文。”随着年事见长,她看到了也体认了更多的东西。曾经,戴锦华的三个女友——都是欧美教授,接连坠入情网,并快乐地告诉她遇到了意中人。
但一段时间后,这几个人却陷于失恋。那些男人——她们的同行、同伴极端戏剧性地离去:一个午夜时分从床上起身直接离去,一个周日清晨扔下手 中的割草机出走。理由是,他们需要经历成长,他们还吃不准自己能否面对婚姻。但不久,其中的两位又闪电般地成婚,都是跟社会身份、阶层比他们低的女性。
这些故事对戴锦华来说意味深长:男权的存在,并不始终采取迫害与侵犯的方式,更以选择和放逐的方式来“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