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剑锋
我是10月到草原的。10月的草原安详地静卧在蓝天之下,看上去与曾经向往过的草原大相径庭。草正在懒洋洋地泛黄,但是黄得恰到好处,是介乎于葳蕤葱茏与萧索荒凉之间的那种情调。
我去的草原叫做苏泊罕大草原。苏泊罕大草原是成吉思汗六征西夏的屯兵整军之地、伊克昭七旗会盟及阅兵校武故地,是藏传佛教早期领袖进京谒帝途中重要的休养礼佛的地方,也是鄂尔多斯明清时期最大的驿站。
资料上说苏泊罕大草原是鄂尔多斯保留最为完整的原生态游牧草原。进了景区大门,以为就可以踏上软绵绵的草地,就可以躺在草坪上望天。但是错了,你看到的是了无边际的天空,苍茫辽远的大草原,看不到你所期待和向往的草,你的脚下飞扬的是那种土黄色的沙土,这些沙土显然是拒绝草的,它们把草的影子赶得很远。然后,乘上草原上专用的那种四面无遮拦的旅游车,突突突地在坑洼不平的沙路上狂奔,这个时候才知道其实我要看到的真正草原还在无边无际的草原深处。坐在车上,两边是看不到边际的原野,牛羊马匹在原野上悠闲地晃荡着,你很难猜到它们在那里干什么,是啃草吗?但是草是稀稀拉拉的;在恋爱吗?但是一点都不亲昵;在迎接客人吗?但是漠然的表情拒人千里。牛羊马匹们的蹄下就是那种灰黄的甚至泛一点暗红的沙土,那是草原上的土,那是供养着草原的肥美丰腴的土。但是草似乎只剩下了影子。草地上的沙土和旅游车碾过的沙土路是如此干燥,马蹄都能够踢踏出一片片的扬尘,而车轮简直就可以掀起小小的沙尘暴。
草原的干燥超乎了想象。想起在书本里读到的草原专用词“水草肥美”,在这里似乎就是一个童话。
在旅游车上颠簸十几里或者几十里,就到了真正的“水草肥美”的草原。显然这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为数不多的原生态草原,因为在旺旺的水草之上是搭着木桥的,游人严禁踩踏草地。
不知道夏天的时候这里是一幅什么景象。现在,草是连成片的那种毛茸茸的样子,像是地毯一样平展展地铺过去。难得一见的一汪水静静停留在木桥的一边,把天上的蓝撕下大片来。枯竭的记忆力里唯有诸如“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句子一直顽强地鲜活而生动着,但是我所看到的脚下的草原,是连一只兔子的秘密也藏不住的。所以,我注定是看不到河流的,这一汪静静地躺在草原上的水,成为干燥的苏泊罕大草原唯一的惊喜。
站在木桥上,看周围几百米范围内,或许这才是草原本来的样子。草在这个地方是幸福的。因为有水,因为草原古老的影子被完整地保存在这里。它们显然是珍稀的,但是不是仅存的呢?除了用木桥来挡住游人可能的肆意踩踏之外,这片草原的周围也是用木栏杆围起来的,似乎连那些牛羊马匹也是没有特权进到这片草地的。
五十四年前老舍先生在《草原》里这样写他所看到的草原:“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到处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想必这并不是老舍先生在10月看到的草原,或许他看到的草原在五十四年后已经老去。或许这不是10月的草原,在10月的苏泊罕草原没有一碧千里的翠色,只有一望无际的苍茫。
走过几百米的木桥,继续着最初看到的草原的样子:干燥的沙粒,飞扬的尘土,蔫巴巴稀拉拉的草。但这并不影响草原的美。它的美是来自草原灵魂深处的,是来自于上苍地老天荒的恩赐,是干燥的沙粒和逼近的荒漠所无法夺走和摧残的。虽然没有湿润的雨季来滋润,没有斑斓的鲜花来装扮,没有云朵般的羊群来点缀,但是,那种骨子里的美依然夺人心魄。在坦坦荡荡无限铺展开来的草原上,在一抹抹微黄里,一棵棵毛茸茸、绿生生的树在星星点点或成群结队地连绵着,甚至在远处站立成密密的林子,成为一道道绿色的屏障,成为草原肌体充满生命力的修饰。在远处,沙丘以褐色的线条在轻轻地起伏着,犹如画笔柔柔地悄悄地抹过。在树下、草地、沙丘上,三三两两的马匹骆驼享受着草原的寥廓带给它们的自由、放松、悠闲和优雅。草原是它们的,它们或啃着草原的草,或者你追我赶地奔跑嬉戏,或者静静站着,让阳光透过它们发亮的皮毛,落在它们宠辱不惊的眼睛里,它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点缀在草原上的蒙古包,用木头围起来的简易马厩,长长延伸着的栅栏……这都是草原的气息,也是人和所有生命的气息,是来自于草原的古老的味道;它们与草原相依为命,休戚与共;所有的草所有的流水都长在草原上,也是长在灵魂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