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伯格在1950年代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当时美国最好的批评家,由于美国那时已经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之一,因此他也就成了具有世界影响的批评家。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当时的学术界不愿意承认格林伯格的功劳。这段时间在学术界称为“诋毁格林伯格”的时期,一方面承认抽象表现主义的美学成就,另一方面却排斥他。
1970年代以后,格林伯格实际上已慢慢退出批评界,因为60年代后期随着新艺术运动,特别是波普和极简艺术的产生,格林伯格没有为这些新的运动提供批评和帮助,所以他在更年轻的艺术家心目中就成了一个保守的人。而这个时候的美术史又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开始注重从社会的角度来研究艺术问题。这个时候有大量新左派的美术史家,他们都很年轻,很多还是女性,对格林伯格公开发难。格林伯格说:我的意图并不是想要将前卫运动艺术家说成是有明确的政治动机,也不是想要暗示他们的行动是某种阴谋的产物。(《纽约如何窃得现代艺术的理念》,第3页)
第三个阶段比较客观地认识了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以及格林伯格的历史地位,及其与当时美国社会的复杂关系。因为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在欧美学界已经达成了强烈的共识,大家都认为艺术,尤其是前卫艺术是很难脱离政治的。既然我们承认了这个前提,那么,格林伯格只支持抽象表现主义画家,而不支持其他抽象画家,更不支持乡土现实主义,也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他有他的政治立场,OK!没有问题。为什么他要捍卫自由民主以反对当时的斯大林主义就是错误的呢?到了第三个阶段,人们又对第二个阶段进行了平衡,这在学术界被称为“对修正主义的再修正”。所以到了第三个阶段,也就是从1985年到现在,文献史的主流观点反而欣赏战后文化与政治环境以及纽约画派的画家思想和理论成分的复杂性,不再把它们简单化。因此,国外的格林伯格研究,有一个漫长的学术过程,而国内学界的问题是,往往忽略了国外几十年真正的学术研究,只是拿来一个浮光掠影的东西,抓住一两个口号,谁喊的响,谁就管用,这是很糟糕的。
格林伯格说:“有大量这类屁话,说什么国务院支持美国艺术,那是冷战的一部分等等,只有当美国艺术在国内和国际,尤其在巴黎,都已经成功以后,国务院才说我们可以出口这类东西了,在这之前,他们根本不敢这么做,而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仗早已打胜了。”
这个仗,不能理解为是国家层面上的仗,而是艺术家个人的战争,因为艺术家想要赢得艺术史上的地位,就必须赢得这场个人的战争。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艺术家个人的战争,艺术家个人的战争从来不可能是离开时代和社会的集体的战争。倒过来讲,也没有一场集体战争离得开个人的战争。美国的抽象艺术家和格林伯格在这个时候已经打赢了战争。到1940年代末,他们的仗早已经打赢了,无论是美国艺术家的数量、活力、美学,还有他们的新颖性,这个时候都已经得到了世界的认可。然后美国政府说,我们可以出口这类东西了,这类东西很好,可以代表我们美国的形象。最近的20年文献表明,人们对格林伯格的重要性越来越强调,一些人认为格林伯格不仅仅是一个艺术批评家,而且还是一个文化理论家。也就是把他上升到当时纽约知识分子的核心圈的高度,在1940年代,他是纽约左派知识分子中,特别是托洛斯基派知识分子中反对斯大林主义的核心人物之一,1950年代后,他的立场又逐渐转移到为美国的资本主义和自由民主制辩护,换句话说,他的立场已经接近于新保守主义。
我们都不是要否定艺术的政治性,不是要否定格林伯格批评理论及其实践的政治关切,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欧美,几乎没有一个负责任的学者会提出抽象表现主义是美国政府一手策划出来的阴谋这样的极端看法。我始终认为,美国政府利用抽象表现主义来推广它的文化,是一回事;而说抽象表现主义这个运动本身就是美国政府策划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