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有所谓“鉴者不画,画者不鉴”的主张,也许受这种绝对化主张的影响吧,在当代,虽然中青年国画家辈出,精鉴而善画者却稀如星凤,有之,便不能不想到萧平。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还是一九八三年,他就受到了美国研究中国画专家兼收藏家高居翰的邀请,与中年书画鉴赏专家杨新联袂访美,蜚声海外。
萧平六十年代毕业于江苏画院,在其后的近二十年中,一直工作于南京博物院,始而专事创作,继之便游弋于无比精美的书画收藏之中,研习鉴真辨伪,走出了创作与鉴赏并重的治学道路。
因为他始终从事创作实践,所以在鉴定中理所当然地避免了“望气派”的粗疏肤浅,能够深入到古今各家的笔性中去求索,进而洞察风格的形成与变化,知其然而穷其所以然,由是事半功倍,眼力遽增。远在七十年代初叶,他执笔撰写的《吴县洞庭山明墓出土的文征明书画》就显露了精鉴而博学的锋芒,受到文博界的关注。
与某些文物行业的鉴定人员不同,萧平善于把辨真赝,断时代,明优劣与画史、画理、画法的系统研究结合起来,在鉴别研究中理解传统,并以对传统的周祥认识理清画法的渊源流变。由画家吴养木绘图、萧平着文的《山水画传统技法解析》,便是上述努力的结晶。
多年来,他不仅创作了构思奇妙的以六朝陵墓石狮为坐骑的《山鬼》和巨幅山水《牛首春浓》等优秀画幅,而且作为江苏省文管会的鉴定专家,他走遍了江淮各地,遍览历史名家作品,鉴别书画数以万计,为发掘和整理书画遗产做出了许多建树。难怪著名书画鉴定家徐邦达“文革”之后第一次南下归来逢人便说:“我发现了两个人材,浙江有黄涌泉,江苏有萧平,他们对地方名家的认识是我所不及的。”此后,萧平也便成了徐邦达的入室弟子。
书画鉴定的丰富实践推动了萧平对传统的深入领悟,使他创作才能的发挥有了深厚的基础,使他在按个人情性选择传统精粹时得心而应手。青年画家华其敏有一段论述给我的印象极深。他说,人们对中国画传统的认识,往往来源于失去了原作精神的印刷品,以讹传讹,得到了糟粕,失去了精华。萧平的得天独厚之处,首先在于他对传统的识见以鉴别原作为出发点,既然已汰去了伪作劣迹,又总是面对原作中的精品去考究,自然容易在传统的发展变化中把握其一以贯之的情义。南京大学教授吴白匋称萧平“真迹鉴千卷,英光罗一胸”即是有感于此的名句。
当着“中国画危机论”自南京传遍全国的时候,我有幸在钟山之麓重见萧平,开口便问:“阁下对危机论有何高见?”他说:“中国画的意象体系具有不息的生命力。在掌握其理法之后,便可在造物和意念间的广阔天地里自由驰骋,犹如天马行空,何危机之有?”我问:“难道这个形成于封闭社会中的画种没有局限性吗?”他答:“局限性主要在于作者本身的学识修养,所识浅陋,所养不充,自不能使传统丰富完善,传统是要发展的,以自己的实践完善丰富传统正是现代人的使命!”我又问:“那么,你是否认为不需要吸收西方近现代艺术?”萧平答曰:“我六十年代就喜欢印象派,我看西方现代主义艺术与中国的意象艺术也有其相通处。关键是,能否不着痕迹地消化吸收,而非盲从。”我又诘辩道:“痕迹都看不见了,又怎么体现现代感呢?”萧平笑了,答曰:“我看不要为了硬让人家说有现代感而违心地装点门面,画家既生活于现代,他呼吸的是现代空气,过的是现代人生活,其审美要求又怎么可能泥于古人?问题是揠苗助长不如水到渠成,现代感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在这里,我无意评价危机论与萧平不息论的孰是孰非,我要介绍给大家的是:萧平的创作确实身体力行着他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