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梁启超对洋务新政的批评:“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民,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以为吾中国之政教风俗无一不优于他国,所不及者惟枪耳,炮耳,船耳,机器耳。吾但学此,而洋务之能事毕矣。”
在《变法通议》中,梁启超援引普鲁士铁血首相俾斯麦对中日维新的观察,实际也说明洋务新政为何无法强国。“昔同治初年,德相毕士麻克(即俾斯麦)语人曰:‘三十年后,日本其兴,中国其弱乎?日人之游欧洲者,讨论学业,讲求官制,归而行之;中人之游欧洲者,询某厂船炮之利,某厂价值之廉,购而用之。强弱之原,其在此乎?”
据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甲午海战时的中日军力如果单单比较数量和规模,中国甚至占优:中国海军军力列世界第八,日本仅居第十一;中国定远和镇远两艘主力舰各七千吨,日本最大战舰不过四千吨。大清朝的战败,难道真是因为坚船利炮之器用不如日本吗?
蒋氏评价洋务运动乃“我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应付大变局的救国救民族的方案”,但囿于洋务领袖们的认识和社会浓厚的守旧风气,方案不彻底,也得不到彻底执行。而“日本的方案比我们更彻底。日本不但接受了西洋的科学和机械,而且接受了西洋的民族精神及政治制度的一部分。甲午之战是高度西洋化、近代化之日本战胜了低度西洋化、近代化之中国”。
甲午战争能够避免吗
或曰,清王朝当时如能放弃高丽,李鸿章如能顶住主战派的压力,便可避免甲午战争。但是,撇开当时士大夫之普遍昧于形势、轻藐日本、一味好战不谈,纵然没有甲午之战,纵然日本不对外扩张,中国便不会遭到侵略从而得以在和平环境中推进现代化吗?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连鸦片战争亦可按照同样逻辑提出同样的质疑,前人关于“落后就要挨打”的论断也可推翻。
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必然与中国发生战争,问题只在时间早晚。明治天皇即位之初,就提出“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对外扩张国策,日本的维新目标非常明确,即摆脱“被瓜分者”地位,成为“瓜分者”的一员。以当时的情势,因维新而强大的日本对“东亚病夫”动武势在必行,更何况清廷洋务新政之真相早就尽落西洋人眼中,难道日本会不知道?
从全球角度看,包括中国、日本在内的“远东地区”,是全世界最晚遭受西方殖民侵略的地区,而19世纪后半叶又逢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鼎盛时期。以中国之积贫积弱,落后而不挨打,安享和平发展的外部环境,在当时基本没有可能。即便不挨日本打,也会继续挨西方列强打。甲午战后,俄法德列强联手迫使日本归还辽东半岛,其虎视眈眈的心态当时不少有识之士已经看得非常清楚。
恩格斯有句名言:“恶是历史发展动力的表现形式。”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现代化进程来看,被西方打尚不足以令中国清醒,被天朝向来藐视的日本打得一败涂地,方能造成“举国震惊”。此蒋氏之所以称甲午战争为“划时代的大事”。
甲午战争对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意义
对甲午战争之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意义,梁启超的评论十分有名:“唤起吾国四千年之大梦,实自甲午一役始也……非受巨创负深痛,固不足以震动之。”
正因蒙受甲午战败的巨创与深痛,中国始悟中体西用之似是而非,此路不通。一如蒋廷黻所言:“近代化的国防不但需要近代化的交通、教育、经济,并且需要近代化的政治和国民,半新半旧是不中用的(此处近代化系沿用当时日本对 modernization一词译法,即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