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宴上,周和我彼此用茅台来祝酒,而不是在这种场合的传统饮料香槟酒。茅台是一种烈性的、浓度很高的米酒。有人曾幽默地说过,如果一个人喝了过多的茅台,餐后点起一支烟卷就会叫他爆炸。周当场用一根火柴点着了一杯茅台,来证明这种酒的易燃性,酒立即就在火焰中烧光了。
我们绕着宴会厅里同50多位高级官员碰杯时,我注意到他向每一位客人祝酒,只让酒杯碰一下嘴唇,谨慎地啜饮一下他的酒。我们两人回到席位上,才把剩下的酒喝光。周告诉我,在长征的特殊场合,他一天之内喝过二十五杯酒。酒性如此之烈,我听后真是惊讶不已。现在由于年龄关系他只饮两三杯。我记得曾读到过,当红军在长征中经过茅台酒的发源地茅台村时,部队把当地的酒都喝光了。周用一种烈性酒推销员的眼光对我说,在长征途中,茅台是一种“灵丹妙药”。
我们谈话的题目从政治到历史、到哲学。所有这些,在谈论中周始终都是游刃有余的。周是由学者转变成革命家的,他从未失去学者思维的敏锐和深度。不过,他的意识形态有时把他的思想引进某种框框。这种框框可能使他曲解了历史。例如,在我们的谈话中,他把在美国革命战争中同殖民者作战的法国军队当成了“志愿军”。事实上,法国军队,除了像拉法叶特法国资产阶级政治家和军事家。1777年志愿参加美国独立战争,在华盛顿统帅的军队中担任过将军。那样极少数的人以外,都是真正受过训练的,在反抗英国军队中为政治目的服务的职业士兵。
周还对我说过,林肯是为了解放奴隶才进行内战的,并由于“人民”的支持而取得了胜利。其实,虽然林肯是一位历史上少有的真正巨人,而且中国人是以极大的尊敬谈到他的,可是他并不是为了解放奴隶才进行战争,而是为了把南部各州拉回联邦里来。他的《解放宣言》是一种策略,只在叛乱各州中解放了奴隶,并没有在仍然保持在联邦内的边界各州里这样做。林肯是坚定不移地反对奴隶制的,但是他最优先的目的则是拯救联邦。
周虽然是一位忠诚的革命家,但是看上去他和古老北京灿烂辉煌的皇宫并没有不协调的地方,他以皇朝时代的圣人所具有的那种沉静与优雅风度往来其间。没有一个人在这种环境里看到他之后会想到,他是这一场运动的领袖,其公开使命竟是征服世界、改造文明和改变人性。会见厅里的装饰令人惊讶,表现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宫殿是由名贵的中国风景画和古代金、银、玉制的手工艺品装饰起来的。这里看不到北京街头随处可见的宣传标语。
艺术和装饰巧妙精微,同周的性格和处理国务的巧妙精微很相称。周所具有的这种精微之处,大大超过了我所认识的其他的世界领袖,这也是中国人独有的特性。这是由于中国文明多少世纪的发展和精炼造成的。这种精微之处出现在谈话中,周细致地区分词义的细微差异;在谈判中,他迂回地绕过可能引起争论的地方;在外交上,他有时通过似乎是琐屑事件来传达重要的信息。
周和所有同我谈过话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都特别乐于提醒我,我们两国关系的突破是从乒乓球队的互访开始的。看来,他们喜欢这种为了取得结果而采用的做法,几乎就像喜欢这个结果本身一样。例如,毛就说过,中国曾经坚持所有主要问题都必须在关系改善之前得到解决,这是“官僚主义的”。他说,“后来,我看到你是对的,我们就打起了乒乓球”。
周还有一种既注意细节又避免陷入繁琐的罕见才能。在我们到北京的第三天晚上,我们被带去看体操和乒乓球表演。天已开始下起雪来,而我们按计划次日要去游览长城。周离开了一会儿,我以为他是去盥洗室了。随后我发现他是亲自去落实清扫通往长城的道路的工作,第二天道路干净如常。这件事很有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