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华(作者单位:牡丹江师范学院中文系)
出处:文艺理论与批评 2005年第3期
一、人性的嬗变
孟子认为善是人的本性,而人类之所以“为不善”不是由于自身的原因,而是因为外在的社会环境所造成的。而此时孟子似乎已经找到了人性“善”“恶”之争的结合点和切入点。人其实“本善”,是时代,是社会,是环境,不断逼迫着人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生存就是一种变相的悲剧性存在。人性中的善恶纠缠就像黑夜与白昼一样,而人性的交替是在时代和环境的“光合作用”下的一种有机嬗变。“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① “女人从孤独与隔绝的深处,悟出了她生活的个人意义。她对过去、死亡、时间的流逝,有着比男人更深切的感受;她对她心灵的、她肉体的、她思想的冒险怀有着深厚的兴趣,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在人间所拥有的一切”。②
《玫瑰门》正是以一个童年女孩儿在喧嚣混乱不平衡的岁月中,生涩迷茫地穿越生命之门为线索,用她善良纯真的眼睛见证了婆婆司绮纹“永不定格”的嬗变的一生。司绮纹受过“五·四”自由平等风气的感染,追求过爱情婚姻的自由,但最终仍未摆脱封建家庭的压力而成了庄家大少奶奶。在庄家,父权制度构筑的贞节牌坊始终压抑着她,丈夫弃家外出寻欢,放弃了一个男人对家的责任。无论她如何在家庭的经济困境中施展才能,恪尽妇职与母职,供老育小,她得到的报偿不过是丈夫的厌恶、凌辱和公公的恶毒、蔑视。为了获得做妻子应有的权利和境遇,她真诚地忏悔自己在初恋中的一时迷茫,忍受着新婚之夜的肆意侮辱和出去寻花问柳的丈夫,千里迢迢带着儿女去和留宿妓院的丈夫团聚,但得到的仍是无尽的羞辱、冷漠和仇视。她也争取过离婚、再婚,却只得到稍纵即逝的幸福和额上永远的疤痕。年深日久,生存境遇的压力,守活寡的性压抑,导致性的恶性爆发。她以性为武器,对道貌岸然又羸弱无能的公公发动攻击,用乱伦来颠覆男性权力的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当然这是以个人尊严为代价的。借用尊严的丧失,力图挽回一个女人应得的权利。乱伦的威胁是对男性文化“以毒攻毒”的抗争。她在特定的境遇中,发生了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嬗变。这个具有双重性格的司绮纹,她受压抑而变态的性心理,转化成一种窥视癖,窥视自己儿子媳妇的性生活,跟踪监视儿媳与大棋的性交往,甚至当少女苏眉受到流氓性骚扰时,她不是用母性的情感去抚慰受伤害的心灵,反而对苏眉细加审问、盘查、责怪,还偷看她的日记……,这时的司绮纹已经失去女人的本质意义而有意无意地转变成男性权力文化的有力帮凶。
如果说《玫瑰门》通过司绮纹的描写来达到抨击人性恶的话,那么《大浴女》则是通过人性细腻的解剖张扬理想的人性。《大浴女》叙写的是章妩与尹小跳、尹小帆母女两代在感情(性)方面的恩怨纠葛。书中的核心人物是尹小跳,小说的全部故事几乎都是围绕着她而展开。她少年时代就目睹了一个“吃屎的城市”,怀着对父亲的爱和忠诚,对母亲出轨行为的掩盖,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在她的心里,既有对年幼妹妹的关爱和呵护,又有潜意识的仇恨(出于对母亲和唐医生的恨,在尹小荃落井的时候不施援助之手)。而她对方兢的爱和对这份爱的服膺,一开始就是以迷失自我、放弃自我为代价的,以至于方兢所有的反复无常、荒唐放纵都被尹小跳愚昧地合理化,她一开始就是以受虐的心态接受着他的为所欲为。这种近乎“伟大”的毫无原则的母性包容,受制于几千年来男性中心、男性本位思想的统治。尹小跳对爱情无保留的身心的绝对奉献,隐含着在文化不止和现实规定下女性被逆向强化的深刻悲哀。但同样是面对男人的致命伤害,她没有走向司绮纹是阴鸷扭曲,而是走向了更为博大的人生境界。全书最有意味的一句话莫过于“人生是追求完整的,而这个世界上最完整的东西莫过于一颗破碎的心了”。因为破碎,才更为清醒;因为破碎,才会承载更多,涵纳更多,拥有更多;“破碎”成了反哺和滋养自身的养料,她获得了足以抗衡尘世的自我平衡的心灵力量,及至多年以后再见到方兢,“她愿意以自己现在的这种形象去看他,镇静的,挥洒自如的”,在精神上战胜了方兢。她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赢得了陈在,但最终又以弃绝了这爱,拯救和完成了自己,完成了一个内心清洁臻于完善的自己。作者以抒情写意的笔致歌咏了她“内心深处的花园”:“她惊奇自己能为人们提供这样的一个花园,这样的清风和这样的爱意……那儿是全世界最宽阔的地方,我不曾让我至亲至爱的人们栖息在杂草之中”,这样,铁凝便试图以尹小跳的成长来完成对理想人性的想象性、理想性书写,从而表达对理想女性的呼唤与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