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乐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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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是一布置于19世纪军事理论顶峰的伟大之作。他的贡献可简单概括为一句话:对西方世界18、19世纪的战争现象进行了从宏观到微观尽可能全面而细致的考察,从而使军事理论在其深度上达到了他所处时代的巅峰,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巅峰。因为,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欧洲新兴的资本主义文明逐渐领先于世界诸文明,因而《战争论》作为资本主义文明体系孕育的产物,也是那个时代极少数的最先进的军事思想成果。
事物的意义从时间角度来看,分现时和长远两部分,意义越是久远,其价值就越大。《战争论》对19世纪的现时意义是无庸置疑的,随着时光的流逝,社会演进至21世纪,《战争论》的长远价值也开始凸现。除了"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这一天才思想外,以下的论断,今天看来仍不失为至理名言。
"战争并不是活的力量对死的物质的行动,它总是两股活的力量之间的冲突,……"
"军事艺术是同活的对象和精神力量打交道,因此,在任何地方都达不到绝对和肯定。"
"战争中一切情况都很不确实,这是一种特殊的困难,因为一切行动都仿佛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进行的,而且,一切往往都像在云雾里和月光下一样……"
"战争是充满偶然性的领域。人类的任何活动都不象战争那样给偶然性这个不速之客留有这样广阔的活动天地,……"
"当然,在这里永远不要忘记,较大的目的也是和较大的危险联系在一起的。"
"消灭敌人军队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目的。"
"较普遍的尚武精神和较高的智力结合在一起,因此最辉煌的战绩总是在他们那里出现,……,最伟大的统帅总是在文明发展得较高的时期出现的"
"一个民族,只有它的民族性格和战争锻炼在不断地相互促进,才能指望在世界政治舞台上占有巩固的地位。"
只要人类社会还存在着战争,这些闪烁着智慧之光的思想就决不会过时。当代西方许多国家军事战略的制定,主要来自于克劳塞维茨的思想。我在访问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所属国家安全与战略研究所时,美国同行告诉我,美国的军事理论主要是根据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其次参考约米尼的《战争艺术》(附带一笔,若要研究美国军事外交战略,就一定要精读《战争论》,否则就不能深入了解现在的美国战略)。
对于当代战争指导而言,克劳塞维茨在宏观战略层次上的思想仍然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例如,他认为要打垮敌人必须在实力上保证三个条件:一、使我们能够对敌人军队获得一次决定性的胜利;二、使我们能够经受得起必要的兵力消耗,可以把胜利发展到敌人不再能恢复均势的程度;三、我们在政治上的处境必须能保证:这样的一次胜利不致招来新的更强大的敌人,不致为了对付他们而丢开原来的敌人。这一原理今天对于国家战略计划的制定仍具有指导意义。再如,当实力处于绝对劣势时,克劳塞维茨认为:即使自己没有获胜的可能性,也不应该认为采取行动是不可能的或者是不理智的。如果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兵力很少,那么,尽可能地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始终是理智的。这一论述对今天小国或弱国同大国对抗时战略的制定,仍是一种正确的态度。类似这样精辟的观点,《战争论》中可谓玑珠满盘,比比皆是。
由于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引起军事技术、部队编成、后勤保障、战略战术、作战样式和战争动员等一系列剧烈变革,克劳塞维茨的某些理论要给予重新讨论,这种讨论比起不厌其烦地指出其如何伟大,可能对推动军事学术发展更为重要。例如,最著名的"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的观点在热核武器出现后,首先在理论上遇到了挑战。热核战争无论从现实结果还是从逻辑结果来看是双方的彻底毁灭,当然也就包括双方政治的毁灭。如此,战争也就从传统的政治工具质变为毁灭政治的手段。这样,不仅克劳塞维茨关于战争的定义、战争与政治关系的一系列结论开始动摇,而且恐怕还要波及政治学领域,因为传统政治学对政治所下的诸多定义中,从未考虑到核技术时代,政治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手段--热核战争将自身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