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我并不是说生死没什么了不起,而是我习惯了,对人生理解、对死亡理解的程度不一样。看死人看得太多了,这是社会性的杀戮。另外一种是风俗性的,我们那里把一个死人放到山上盖个房子,在尸体外面扣棺材,套四五个棺材,多少年以后就不臭了。我们下了学从棺材缝里看,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到了战争时候,抬伤兵来来往往,就不是很紧张,生死的界限不是太明确了。
新京报:“文革”的时候你怎么出去玩?
黄永玉:“文革”的时候我医疗本上全是病,全是假的,医生帮我签的。一签就有一个月的病假,我就在家里做烟斗啊,写生啊,去玩啊。还碰到过有些没有进牛棚的先生们,他们吓坏了。颐和园的谐趣园,我搭个帐篷,我们家都在那里。有个国画界的同志来玩,吓坏了,他沿着湖走过来叫我。“什么事?”“你回去不要说你在颐和园碰见我。”他没事也怕。我说“我什么时候到过颐和园?”【论写作】
希望反映丰富多彩时代
新京报:你这部小说容纳了太多东西,自己有考虑结构的问题吗?
黄永玉:我没有结构,按照年份写。现在正在写什么呢?写到学校,先碰到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很有意思,一直到“文革”过后我们还有联系,懒洋洋的,对什么事都无所谓,是个印尼华侨,见谁谁都讨厌。他讨厌人家,人家也讨厌他。人家一生气,他就说“那那那我请客,小巴黎。”有的人不买账,请客也不理。就这么一个人。到了学校之后他不考试,在学校玩了一年多。跟我同班,比我大3、4岁。考试时脚都跷在课桌上,光脚,一边抠脚一边答题。老师说“你这个同学脚不要跷在桌子上考试。”十几分钟他就交卷了,什么都先交卷,最后看榜,他考第一。
新京报:后来还有联系吗?
黄永玉:到了解放后,他在侨委工作,讲话还是讲风凉话,到我家说“我没有办法啦,你现在当教授了。”有一次说要请我和我爱人吃饭,快走到餐厅时,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不想吃东西。”我说“你这个混蛋。”“文革”后他又说请我吃饭,说这次真的请客。我找了7、8个他不认识的朋友,狠狠的,什么菜都叫,满满一桌。他吃一半站起来说“我这个人真无聊,请你们这帮无聊的人,花我这么多钱。”九几年在香港见,他又那个样子,说风凉话。所谓人性,他是个好人。这个人写完了,现在写另外一个。我也没有提纲,有提纲就限制了。
整个来讲,我希望反映一个时代,丰富多彩的。不是说这个是革命者,这个是落后的。
【叹故乡】
凤凰那种漂亮风格没有了
新京报:你的小说里也有很鲜明的时代背景,比如写到了村里人对照相的看法,对孩子喝牛奶的议论。
黄永玉:外面传来一些文明的事情,大家就很惊奇。两节手电筒照不远,买个四节的,白天也照。后来有六节电池,能打到山顶上的庙里头。很多东西城里头有城里头的感觉,我们有我们的感觉。比如一大清早,河边都是雾,几百妇女在河边洗衣服,太阳从山上出来……城墙、城门楼子、老远的桥、山上的雾,这些城里的孩子看起来感觉是不一样的。当时我们不懂得把感觉标示出来,但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受到浸润。汽车都没有见过,老远一个点子,像一座房子一样。坐汽车的时候,上面走了,下面没有走,这是乡下人的感觉。个人有个人吸收的方式。
新京报:发布会上,你也提到了凤凰子弟的一些好传统。
黄永玉:到1950年我回去了也是这个状况,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我带几个香港朋友到凤凰。当时正好过年,我们到山坡上的一家做客,那个人家给每个客人做一碗酒酿加鸡蛋,客人放了红包。我们告别下山,那个老太太拿着红包追下山来,“掉了东西,里头有钱!”“就是给你的。”“那怎么行,不要不要。”然后半路有个客人说帽子不知道丢到哪儿。我说总会有人拿来的。果然一个骑车的人追上来问“你们的帽子是不是?”当时是这样好的,现在你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