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哥窑瓷器在明代具有较大的影响,故有人将“哥窑”与龙泉扯上了关系。明人陆深,为弘治十八年(1505年)进士,嘉靖十六年(1537年)任太常卿兼侍读学士,卒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他在《春雨堂随笔》中写道:“哥窑浅白断纹,号百圾碎。宋时有章生一、生二兄弟,皆处州人,主龙泉之琉田窑。生二所陶青器,纯粹如美玉,为世所贵,即官窑之类。生一所陶者色淡,故名哥窑。”从这条记载看,章氏兄弟烧瓷的作坊合称“琉田窑”,章生二所烧青瓷的价值高于章生一所烧的瓷器,属“官窑之类”;“哥窑”的定名,不是因章生一为哥哥的缘故,而是由于他烧的器物颜色淡。嘉靖四十年(1561年)编成的《浙江通志》云:“龙泉……县南七十里曰琉华山……山下即琉田,居民多以陶为业。相传旧有章生一、章生二兄弟二人,未详何时人,主琉田窑造青器,粹美冠绝当世。兄曰哥窑,弟曰生二窑。”《浙江通志》的记述,简约而又含糊,既“未详”章氏兄弟为“何时人”,又不提起“哥窑”与“生二窑”产品的特征,还把“兄”与“哥窑”联系了起来。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郎锳在《七修类稿续稿》中对“哥窑”作了这样的叙述:“哥窑与龙泉窑,皆出处州龙泉县。南宋时,有章生一、生二弟兄,各主一窑。生一所陶者为哥窑,以兄故也。生二所陶者为龙泉,以地名也。其色皆青,浓淡不一。其足皆铁色,亦浓淡不一。旧闻紫足,今少见焉。惟土脉细薄,油水纯粹者最贵。哥窑则多断文,号曰百圾破。龙泉窑至今温、处人称为章窑。”《七修类稿续稿》的文字虽比《春雨堂随笔》和《浙江通志》详细得多,但在内容上却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宋时”写成了“南宋时”;“主琉田窑”变成了“各主一窑”;“生二窑”改成了“龙泉窑”;章生一掌烧的窑之所以称作“哥窑”,不是由于所烧青瓷的釉色淡,而是因他为兄之故。此后各书凡谈及龙泉“哥窑”的,或繁或简,均为鹦鹉学舌,并无什么新意。以上三部在嘉靖四十五年前短短的数十年间编撰成的书籍对“哥窑”描述的这种差异,足以反映出这些明代文人的笔录没有纪实性,字里行间倒显露出臆想和杜撰的成分。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成书的《格古要论》的“古龙泉窑”条中,只字未提“哥窑”;《新增格古要论》的“古龙泉窑”条中,文字有所增加,说法也具差别,然仍不见“哥窑”的一鳞半爪;在弘治七年(1494年)完稿的《菽园杂记》所转载的《龙泉县志》关于龙泉窑的详细记载中,也丝毫不见章氏兄弟的身影。考古资料表明,龙泉大窑既无专烧开片瓷器的窑场,亦不曾出产施米黄和月白釉、釉面具“金丝铁线”纹的瓷器。事实表明,龙泉境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哥窑”。
那么,龙泉“哥窑”是谁编造的呢?据刊于明崇祯十年(1637年)的《天工开物》记载,龙泉“哥窑”之名当为“古董行”附会而成。明代中晚期人们为何要做这种移花接木的事呢?我认为主要原因是,至明代中晚期,杭州哥哥洞窑那种“绝类古官窑”的青瓷已停烧150多年,而曾烧制过黑胎开片青瓷的龙泉窑尚在生产乳浊釉青瓷,这便引导人们朝浙南山区追本溯源,“哥窑”在龙泉琉华山下之琉田的传说因此而流行起来,再经文人墨客的演义和修饰,于是,龙泉“哥窑”便“三人成虎”、弄假成真了。近年来,有人认为龙泉溪口和小梅南宋时烧制黑胎开片瓷器的窑场为“哥窑”,也有人把龙泉大窑等地多处遗存开片残瓷的窑址皆称作“哥窑”。这些观点的纰缪在于:第一,传说的龙泉“哥窑”位于大窑,而不是大窑以外的地方。第二,“章生一”所掌烧的“哥窑”仅为“一窑”,而不是多座窑。第三,《春雨堂随笔》说“哥窑”瓷器“色淡”,但黑胎瓷(尤其是釉层透明者)的颜色大多较深或很深。第四,开片是烧窑停火后的降温阶段因器物的胎和釉收缩率不一致所造成的,有的则是在瓷器出窑后的漫长岁月里因胎内储存的应力受环境影响而释放所缓慢形成的。明代以前,开片多为工艺缺陷而不是刻意追求的装饰效果,在龙泉的所有古窑址中,没有一处窑址的产品是全部开片或全部不开片的。显而易见,迷恋龙泉“哥窑”的人,因受思维定势的束缚而难以超脱,否则,是绝不会在这一没有真凭实据的虚幻的传说上作此类无谓的、无法自圆其说的“考证”和揣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