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商洛人 > 商洛人新闻

大隐于市李高信

2011-07-23 08:38:45 来源:

李高信 (●文/雨香花图/张志宏)

  

  去年夏末,在西安一家书店,偶然间看到一本新书《商州故人》,单这“商州”二字,就让我心里一热,谁让它是我的故乡呢。随即翻阅,那里面写到的静泉山、刘家湾、南秦河更是倍感亲切,那都是我少年时期常常流连的地方呀。再看里面的故事,更让人放不下书,这才注意到作者的名字叫高信。高信先生是研究鲁迅的专家,作为学者,想必是不苟言笑的、而这本《商州故人》的作者照片,却是满眼、满脸的笑意,似春风拂面,洒脱怡然。我很早以前就听过高信先生的大名了,常常以无缘拜会请教为憾。

  真正见到高信先生,却是一年以后。因为这次采访,我曾四处打听先生的信息,作协的人说不清楚,鲁迅研究会又找不到,陕西的文事活动很难看到他,有朋友说到在外地的一些报刊上,常常看见先生的文章,有时在《文汇报》、《大公报》、《光明日报》,有时在《随笔》、《散文》、《老照片》,至于先生居于何处,近况怎样,却都茫然。无奈中我试着给《商州故人》的责任编辑冯先生打电话,我不认识他,但这位古道热肠的山东人经过一翻详细的盘问,确信我不是意在骚扰作者的“歹人”之后,才把先生的联系电话给了我。

  在荷叶尽绿、粽香渐浓的5月,我终于见到了先生。想想还真是不容易,可是又想古人拜访贤人名士,都要翻山越岭,涉水过河,一村一寨地打听,有时还三临其门而未能入,而我却在陕师大这条叫天坛路的一个幽静的小院里就看到了先生。他怎么这样高挺呢,我抬头望着这位年近七旬的前辈大家,他的脊背竟然一点驼的意思都没有,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温和,笑声又是那样的爽朗。

  

  先生的家很宽畅,家具不多,唯有书柜最多最大,满架的书籍挤得瓷瓷实实。墙上镜框里几幅出自名家之手的漫画版画,那是先生交游的纪念和钟情的艺术。先生的夫人热情周到,看她和善的容颜,慈祥的眉目,我哪里是来做采访的,倒像是来这里走亲戚似的。先生和我说话就像拉家常一样,不紧不慢,说到高兴处,就爽然而笑,正应了“望之俨然,即之也温”那句老话。

  高信先生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人,细算起来,也是古稀之年的人了,而我在先生身上却看不到一丝老人的迹象,他身板挺直,头发不算太白,一双眼睛清明透彻,神采奕奕。都说上了年纪的人性格多怪异,可先生却是那样的平和、谦逊,谈话间时不时的一句趣语,看似简直,却醰醰有味,让人咀嚼半晌。

  我问先生把自己藏在这书海里,深居简出,算不算归隐林下呢?先生笑道:哪里隐得了呢?时常有一些老学者上门,谈些现代文学上的事(真巧,我进门时,他正与一位来访者在书房谈话),更有一些钟情于藏书和写作的年轻朋友来交流;外地朋友突然来访,更得忙上一阵。归隐是历代文人的梦想,袁枚的“翩然一只云间鹤”好似隐逸,实际上还是“飞去飞来宰相衙”,另有怀抱,大抵是谋官法门之一。这些年,一些朋友也奇怪,时下文坛热闹得如烈火烹油,你倒不凑趣不拉扯,真耐得住寂寞呵!我岂不爱热闹呢?而且作为社会,还得有些热闹事来自娱娱人,正常得很。不过,我只是想,人总得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一个以文立身几十年的人,也总得有一点社会责任感。也许这话太大,往小里说,年齿渐长,危机感更强,更觉时间金贵,在有限的时日,多写些文章多写几本书,严肃的生活总比一味自娱娱人强吧。由先生这段表述,我记起了孙犁先生的话:“文艺之途正如人生之途,过早的花红热闹,一味的鼓噪喧腾,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之一生,或是作家的一生,要能经得起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要之,在这条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在历史上,到头来退却的,或者说是销声敛迹的,常常不是坚定的战士,而是那些跳梁的小丑。”是呵,高信先生正是孙犁先生所说的“坚定的战士”,在他立身行事上,更显现出一位老学者老作家的风骨和操守!

  高信先生是鲁迅研究专家,对鲁迅感情深厚,几十年间从无改变。六十年代初即有文章发表,“文革”后期,在极为艰难的时世,这位深山里的青年完成并出版了十多万字的专著《鲁迅笔名探索》,在鲁迅研究史上填补了一大空白,跻身于名家林立的鲁迅研究家行列。那时他刚三十岁出头。我查过1981年4月27日的《陕西日报》,记者沈庆云在《商洛地区文艺创作繁荣》的报道中写到:“商洛地区文化馆的高信同志,前几年在逆境下,坚持收集研究资料,终于写成了《鲁迅笔名探索》一书,去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为鲁迅研究做出了贡献。”二十年后,先生获选为陕西鲁迅研究会会长,实在也是实至名归啊!

  鲁迅研究贯穿了高信先生学术活动的大半生。在先生的十多种随笔专集中,涉及鲁迅的篇章极多,他几乎对鲁迅的社会思想、文艺思想、小说散文诗歌都下过一番探究考证和梳理的功夫,其成果全由文章记载下来。针对时下鲁迅研究的现状,他也写过大批有关鲁迅研究质疑辩难的札记,立论谨严,考证严密,词采健朗。他说,他就喜欢把论文当成散文写,又喜欢把散文向论文上靠。先生这话,深获我心,难怪论文呆板枯涩之病,散文的散漫无据之弊,皆与先生之文无缘。先生的论文畅达生动,先生的散文沉实厚重,他正是在学术与文学之间,尽情抒写着他的学识和才情。近几年,先生致力于对民国艺术的研究,他的印刷精美、史料价值很高的“掠影”丛书已在上海出版了《民国书衣掠影》和《新连环画掠影》两种,另外两种关于民国漫画、版画的也将在明年出版。由文学向艺术的华丽转身,曾使很多读者惊艳不已,他却处之淡然。他说,这其实是鲁迅研究的延伸,在些这艺术领域鲁迅也有开拓之功,而且,美术也是我的至爱,无缘丹青而在美术史中寄情,更是一乐。

  不过也有例外。我提到去年关于教科书中鲁迅作品被下课炒得沸反盈天一事,他说,他谢绝参与争论。他说,如今人们似乎习惯于争名留名,而又往往忽略了名后之实,鲁迅和他作品的历史地位,无须置疑更不用去争,教科书选入或选多选少与否,于鲁迅何伤呢?“鲁迅鲁迅,永远的鲁迅!”高信先生如是说。

  三

  高信先生出生在商州静泉山一农家。我是高信先生的商州晚辈,我家距静泉山近在咫尺,当先生已然成名时,我还在襁褓中;中学求学时,静泉山曾记录了我青年时期旖丽的梦想。因而我对先生前年出版的《商州故人》最感兴味。在这次访谈中,“商州故人”更是绕不开的主题。我问他,做几十年研究的人,怎么就想起写这本书呢?先生说:天天在民国文坛游弋,日子一长就感疲累,想做件不用翻检资料的工作来调节精神舒缓心理。而且,年龄渐大,怀旧之情往往不期而至,儿时的见闻常常在心头萦绕,于是前两年就写出一批朝花夕拾的忆旧散文《商州故人》。我能理解,商州故乡是他的根脉,故乡人是他的至爱,那里的秀山丽水,春风秋雨,稻田荷塘,屋舍草木,那里的善良勤劳,朴实纯真的父老乡亲,那草根阶层的世俗人生,无时不陪我伴他,几十年间,无论他走在哪里都是如此。在“前记”里,先生慨叹道:“故人”中那些“平凡又不平凡的芸芸众生,在当时既不为人所重,时过境迁,人往风微之后,也就更是音沉绝响。能在浩如烟海的故纸笔记中留下一星半点,已是万幸之事了。谁又能说得清,青史之下掩盖着多少自甘无名,默尔而息的‘脊梁’的魂灵?”

  他说他有责任为他们写照存真,也借以关照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到今日的生活巨大变迁,更有着对时下世风的反拨,书衣的广告语中就有“在方便面式的大师名人充斥江湖”“名人崇拜已然盲目到疯狂且成为时尚”之语。先生边说边打开电脑,“商州旧影”文件夹中展现出一帧商州旧照,音频中飘出周华健“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那依依深情的歌声,仿佛尽诉先生温热的爱乡情怀,使人沉醉,感动。

  前尘隔海,往事如烟。那个曾经在静泉山上玩闹攀爬的少年,如今已成了古稀之年的长者。他虽然没有鹤发白眉,但岁月却也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不多的浅浅的印痕。先生写作生涯几十年,历经磨难,坚韧不拔,著作等身。在诱惑多多的商品大潮中,视名利如浮云,笑看花开花落,永远保持一份从容和澹定,那又是一种怎样的自信!

  当太阳西沉,黄昏将临,与先生辞别之时,我看见镜框里那个留着长辫长相秀美的姑娘和俊朗的青年笑靥盈盈,再看看眼前这两位相濡以沫,牵手相伴走过了五十年风雨秋霜的老人,他们登山临水,对月吟赋,闲情逸然且情爱悠悠,我衷心的祝愿先生更多精神成果的产生,更祝愿他们永远康宁,青春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