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知何故,每次赴京参加书画拍卖,都怀着同样的心情。往来奔波了十几年,总喜欢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一是不敢叨扰京中的朋友,二是囊中羞涩,文人玩赏的小襟意识愈来愈顶不住飞涨的拍卖行情。浅尝辄止,偶尔也只带走几张尺牍之类的小纸片,基本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年前,当翻开快递公司送来那本嘉德四季拍卖的古籍善本图录,仍禁不住怦然心动,那是我渴望已久的徐志摩手札,小小几页笺纸,短短两百余字,写得疏密有致,读来文采斐然、字字珠玑。原本抱着“曾经我眼即我有”的信条早已烟消云散,再看估价则五万起拍,顿生染心,终于忍不住再次踏上征程。
我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拔,横竖要了这件价格不菲的志摩书简,一槌下来,竟然四十五万 !如此心仪之物或许可遇而不可求,价昂价廉倒要看运气,活该你喜欢!
陶太太:
别来忽已两匝月,时光真快。蜜饯的日子更飞得快,早想奉书总是懒惰。小曼又病目不能写字,故京友处竟未通一字,想已遭怪不少,你们一家子好吗?小芳久久不见,最念。能写信来甚慰,孟和近况何似,乡居完全闭塞现代,久不见,无从知朋辈功力如何?
南方天冷未可轻视,前晚西风如虎,微霰满庭,小曼冻得像刺猬,一步不能移动,幸有壁炉小火慰情,聊胜无。北京花窖中红梅想已艳放,北海溜冰或已开始,大好阳光今年没我们的分,怅极!
北新李小峰曾函来嘱转求《玛丽》译本,如无特别困难,何妨即交付排印,此番必不致白叨也。学术讲演竟成事,孟和功不浅,《赣第德》已译完,想试写小说,令弟曾在京否?希代道念。
志摩敬候 曼附
初六日
收信人是陶太太,是陶孟和夫人沈性仁,民国名媛、嘉兴沈氏三姐妹中的老二。早岁赴日本长崎留学,后入北京女高师,1917年与北大教授、社会学家陶孟和结婚。五四期间,她把外国话剧《少奶奶的扇子》译成白话语体《遗扇记》在《新青年》上发表,一度搬上舞台演出。1925年翻译房龙的《人类的故事》,曾在国内掀起过“房龙热”,此后她还与徐志摩合作翻译了《玛丽·玛丽》,引起了文化界的广泛关注,特别受到好友林徽因等人的激赏,哲学家金岳霖戏赠一联:“性如竹影疏中日,仁是兰香静处风”,足见其才貌倾倒一时。抗战军兴,沈性仁随陶孟和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战乱与困苦使她的身体受到极度耗损,生命之舟在劫难途中倾覆,1943年3月年仅 48 岁的沈性仁遗下三女一子,撒手人寰。
注:
陶孟和,原名陶履恭,浙江绍兴人。曾留学英国,获经济学博士学位,历任北大教授、文学院院长等职,建国后担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
《赣第德》为伏尔泰名著,徐志摩译,1927年6月由李小峰主持的北新书局出版。
令弟即沈性仁三弟沈怡,抗战后任南京市长,联合国远东防洪局长。去台后曾任“交通部长”、“驻巴西大使”等职。
惦记着今年1月16日是徐志摩诞辰115周年的纪念日,总想写点什么,也不知写什么好,没想到正好翻着志摩的一封书简,此信写于1927年2月7日,从内容看像是志摩婚后发出的第一封信,显然重要,不然也不会花大价钱买回来。不难看出,其笔底温情间夹杂着几丝愁绪,曼摩恋爱胜利后的喜悦消失殆尽,字里行间不免留恋与京中挚友相处的快乐时光,案头一册志摩日记,检之《眉轩琐语》恰好印证这段时期志摩的几许落寞与惆怅,不妨拈录数句,权作一番稽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