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中国社会,虽然贫富悬殊,却只在经济财产方面分野清晰,而在政治思想方面并无多大的差别。波普尔在1991年说苏联“不可能在人民毫无经济概念的社会里建立自由市场”,当今中国虽然不是完全的自由市场,但人民已经懂得经济概念,自由市场有建立的基础,最重要的是自由市场能够帮衬自由主义的发展,因为思想市场是自由市场的核心组成部分。李泽厚认为中国自由主义者的群众基础是中产,他把中产视为社会进步的最基本力量——中产阶级以中小企业家为主体,但“中国的中产阶级现在还勉勉强强,是不是形成了我都不知道。而且中产阶级依附官僚,根本没有独立。现在的政策也是刚刚讲要扶持、鼓励中小企业,就是为了形成中产阶级。”[4]可见,现在所谓的中产——艺术界一厢情愿地把它想象成未来艺术品收藏的主力军,其实并无完整的构造,而且严重依附官僚,迷信官本位思想,很难值得社会期待。
孟子说得好:有恒产而后有恒心。中产已有恒产,却无恒心,或者说只有伪装的恒心。真正忘情而沉醉于艺术的情形,是戏剧界所说的“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唱戏的人在戏台上忘了他自己,看戏的人在戏台下看得入神,不再计较或分别。中国当代艺术的唱戏者并不是真的在唱戏,他时刻知道自己是在表演,而中国当代艺术的看戏人也并未入神,他在想艺术以外的事情。相比之下,中国当代艺术的感召力已经不再像20世纪80年代那样相对纯净。
梁漱溟言:“我常说一个人一生都有他的英雄时代,此即吾人的青年期。因青年比较有勇气,喜奔赴理想,天真未失,冲动颇强,煞是可爱也。然此不过以血气方盛,故暂得如此。及其血气渐衰,世故日深,惯于作伪,习于奸巧,则无复足取而大可衰已!往往青年时不大见锐气的,到后来亦不大变;愈是青年见英锐豪侠气的,到老来愈变化得厉害,前后可判若两人。”[5]梁漱溟当年眼见许多革命家的变化,才发此感慨。他的感慨对今日启发良多,中国当代艺术界早年的草莽英雄已变化得厉害,虽然还未判若两人——也许其内心还保持早年的英锐豪侠气,但做人处事早已世故圆滑。愚作为从事艺评的青年,自觉前几年也是血气方盛,今日虽远未成熟,但回头看几年前血气方刚的言论,也已自惭颇多浅陋,但却无悔其冲动,今日更深觉自己可能因世故日深而失去锐气,暗自告诫或勉励自己不可奸巧作伪。
借梁漱溟对人生的分期来看中国当代艺术,20世纪80年代属于青少年时期,受血气的支配,比较有冲劲。经过三十年的发展,中国当代艺术已经走进成年时期,受血气的支配已大不如从前,而且沾染不少后天的习气,比如机变、狡诈、阴冷、计较、装腔作势、寡情薄意等等。其中装腔作势的批判是最具有欺骗性的,它实际上是孔子所最不喜欢的“乡愿”。“乡愿”是指人在社会上——即使进行批判,也是八面玲珑,对各种人事都应付得很好,却没有自己生命的真力量。装腔作势的批判并不是真要批判谁,而是为博取各方面的名声。目前中国当代艺术最应克服的是“乡愿”,最该提倡的是清醒和自觉。只有清醒才能增强自身的内力,远离自大,只有自觉才能克服自身的局限,生生不息。
2012年3月
注释:
[1] 梁启超:《儒家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微博),2010年3月版,第72页。
[2] 马燕 编:《蔡元培讲演集》,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微博),2004年1月版,第140页。
[3] 【法】阿兰·巴迪欧:《世纪》,蓝江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版,第7页。
[4] 李泽厚 刘绪源:《该中国哲学登场了?——李泽厚2010谈话录》,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1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