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根本在屋里待不住,动不动就要往外面跑。”在切菜板、摩托车和呼啦圈共处一室的屋子里,只有一盏发黑的白炽灯,小康的妈妈捂着脸哭着说。她没读过书,但她一心想让儿子读好书,为此她把印着古诗词的旧挂历整齐地贴满出租屋的墙壁,还到处去请教培养孩子的诀窍。她问过住在隔壁的,街上卖菜的,还有学校外面等着接孩子聊天的,“他们都说不能让娃出去,可是怎么说他都不愿意待,一个劲儿要出去。”
从今年3月开始,上初中的小康闹着不学了。他坐在父母和自己挤着睡的大床中央,嚷嚷着要赚钱,赖着不出门上学。爸妈虽然反对,最后也只能跟他达成妥协等到秋天,去读个职业技术学校,在此之前,可以先到县上打工。
小康说,他很快发现,外面的世界没那么简单。有天晚上快两点了,他在跑着拉煤车的大街上,看到一群男人追着两个女人,不管女人如何呼喊,并没有人去帮助她们。
“我觉得外面社会太乱了。”在警察面前,小康扭捏地选择靠着墙根的角落坐着,耸着肩膀,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膝盖。他在火锅店打工认识了小龙,跟他拜了把子。“我就想跟二哥他们……我们发誓,以后相互罩着干。”
但对“二哥”提出的抢劫,小康说他没同意。他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用刀子,之所以会跟着出来,只是因为他不想忤逆小龙这个“二哥”,想什么都跟着他。
斩断的生活
天亮了,负责打扫广场的清洁工,在人行道上发现了全身冰冷的流浪汉,胸口流出的血凝结在地面。没过多久,警察和医生也来了,电视台派了记者拍新闻,看热闹的人们围在流浪汉的尸体周围。
警方说,直到今天他们也没能弄明白,广场上被杀的流浪汉是谁。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唯一的方法只有等,等到有天他的家人来报案,如果血液能跟流浪汉的相匹配,也许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在小龙打工的火锅店,服务员三天两头地换人,领班的厨师长几乎都忘记了小龙他们几个。他知道人人都在聊的广场杀人案,但却没想到凶手是自己曾经的同事。他吃惊地瞪着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他们杀了疯子……那……那偷的器官到底卖了多少钱啊?”
他再没见过这几个打工少年。因为胖子只有13岁,被交由父母管教。他的那个并没有小煤矿的父亲,带着孩子举家搬离了彬县。小康爸爸带着儿子,到公安局自首。
警察去小龙家那个新盖的小平房抓他的时候,老实的小龙爸爸破天荒地跟警察撒了谎,他试图骗警察离开,然后送小龙逃走。可是他拙劣的撒谎技术,被警察一眼看破,他没能保住自己的儿子。
村里乡亲喜欢凑在路口聊天,小龙爸爸基本不怎么参与。邻居常常以为他家没人,因为他最近总是一个人坐在房子后面,守着摞得跟房子一样高的秸秆,背对着院子抽烟。
他说,他很挂念娃。可是他已经很久没能跟小龙亲近了。小龙7岁那年,他出去打工,一去就是4年,攒够钱盖房,没多久小龙又去北京打工了。他很久没跟小龙长聊过,甚至都不怎么能见到儿子。
家里人所有的照片都在一个方形玻璃框里,那是每个人的1寸证件照。小龙的那张还是小学时拍的,洗出来模模糊糊。相框里唯一一张清楚的大照片,是穿着呢子大衣的毛主席像。
在贴着白色瓷砖的空荡荡房子里,小龙爸爸坐在小板凳上。盖起了新房,却还没有大门,小龙从小玩耍的院子就那么敞开着。这个父亲摩挲着沾满烟灰的手掌,说:“房子好了,娃没了。”
县城里,广场上流浪汉留下的血迹,在清洁工日复一日的清扫中,已经看不见痕迹。女人的高跟鞋踩过广场前的人行道,孩子用街边少女分发的促销传单,趴在躺椅上叠纸飞机。几个留着长长刘海的少年坐在喷泉旁边,分享着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