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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具

2015-05-05 09:53:23 来源:

  程玉宇
  岁月老去,而今我已满脸沧桑。
  我祖居秦岭南坡,老家远在距商洛市有120里之遥的山阳县一条叫红椿树沟的乡村里,24岁以前,除了读高中在县城呆了三两个年头外,其余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在山村里度过的。伴着我生活的是那些牛呀,羊呀,鸡呀狗呀的牲畜们,还有我们农村人家离不开的石碾盘、石碾子、石磨子,以及木犁、轭头、老牛疙瘩绳,还有挖地的镢头,翻地的铁锨、锄草的月板锄,挑柴的尖担,担麦的桑木扁担。那曾经浸泡了祖祖辈辈的血汗,那些因农事须臾离不开的农具,如今都到那儿去了?难道都变成了文物?
  前几年,西安人疯了,在关中大地上到处收购拴马、拴驴用的拴马桩,把那些拴马桩当成了展示关中民俗的文物。拴马桩进了大都市,成了收藏品,可关中的八百里秦川土地上,乡村里,却没有了马,没有了驴。如今,我们陕南的一些文化人,甚至包括我那从来不搞文化的小舅子,也开始收藏起老农具了。当人们将石碾、石磨、木犁当成“文物”收藏的时候,在我老家乡村的土地上,已很少见到犁地的耕牛了。过去,到处绿树成荫,粉墙瓦舍,鸡鸣犬吠,现在呢,那些老房子、老村巷都消失净尽了,换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宽阔的水泥路,越建越高大的水泥楼房。可树木越来越少,鸟雀无了栖身之所,甚至连养牛养羊、养鸡鸭猪狗们的农户也日渐稀少,想吃几颗鸡蛋,还得到超市去购买。
  唉!我不明白,到底是这个时代进步了,还是我的脑瓜出现了问题?难道古老的农耕文明,就被那些千篇一律的丑陋水泥建筑取代了吗?
  土地,还是那些土地。
  庄稼,还是那些庄稼。
  可我那些掩映在竹林深处的粉墙瓦舍呢?我那些散落在危岩之上丛林之中的石板房民居呢?我那一到腊月天便满村满巷飘着浓烈酒香的家园呢?包谷熟了可以酿酒,柿子红了可以酿酒。可如今,满沟满坡成熟的柿子兀自挂在树稍上无人采摘,乡村里再也嗅不到人畜杂居的味道和烧酒的香味了。
  如今,我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连那些候鸟们,也在越来越狭窄的天空里,寻觅不见了它们的旧巢,只有在这变得奇形怪状的村庄上空不住的盘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嘹唳。那叨着水烟袋,一边咕嘟嘟地抽水烟一边讲故事的老江叔呢?那踮着一双小脚,把村里人家每个孩子都心痛得要命的菜花婶呢?村里人现在见了面,不是说谁谁谁挣了什么大钱,便是×××又买了一辆什么小车,那满嘴的铜臭,薰得人恨不得逃之夭夭。
  明晃晃的月亮底下,我那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哼唱谣曲的娘呢?夕阳西下,山坡上我那牧羊归来,戴了满头野花的小妹呢?
  儿时的天空,是多么的宽广和深远呀!苍穹之下,大地如棋盘,而一个一个的小村子则如棋盘上的棋子一般。田野里,到处是忙碌的农人,村巷里,瓦舍间飘出一缕缕温暖的炊烟。而那布满了河谷和山塬上的庄稼,则茂盛汹涌得如漫过渠岸的滚滚浊浪。一波又一波的起伏咏叹不止,一只雄鸡,就站在村头的一堵土墙上,扯开了嗓子嘹亮的鸣叫起来。待人们吃过晚饭,月色荡满河川的时候,村子里的石磨转了,碾子响了,狗们开始狂吠起来,远远望去,月光下的秦岭,一片烟岚。蓝蓝的,幽幽的,幌若梦境。
  现在,我们早已遗失了自己那古典的诗意的家园,丢掉了淳朴善良的秉性。甚至,连往日那些我们须臾也离不开的老农具,也正在渐渐消失,或即将消失,淡出了我们的视野。
  那么,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到底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我们丢弃了那么多美好的值得人回味的东西,却偏偏能够容忍那千篇一律的丑陋建筑和庸俗的观念。这难道不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吗?
  最近,中央电视频道出了一档节目《记住乡愁》,我想,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什么都可以遗忘和丢失,但是,我们得千万记住,我们还有自己的故土和家园。我们的双脚虽然离不开土地,但我们的灵魂必须高高地飞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