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养马的地方总要养一只猴?这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长久以来,明清时代,人们就相信猴子能避免马得瘟疫,其实不止停留在明清时代,这个是早有来历的,类似的信仰和习惯也见于十三、十四世纪的日本,在镰仓时代的绘卷中有马厩旁畜猴的描绘。北京大学考古系教授王迅在日本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论证。他举出唐末五代时韩谔《四时纂要》所载:“常系狝猴于马坊内,辟恶消百病,令马不患疥。”
北宋许洞《虎钤经》卷十“马忌”条说,“养狝猴于坊内,辟患并去疥鲜。”
再往前追,可以追到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它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术》曰:常系狝猴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现在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唐、宋、明、清以后的这些想法都是有渊源、有来历的,最早我们可以追溯到北魏。
以上我所引用的一些文字资料,事实上钱钟书先生在他的《谈艺录》里都讲到了,但基本上都是文字材料,我就偏不信邪,这种说法真的只是从《齐名要术》开始的么,更早之前就没了么?即使没有文字材料,还有图像材料,因为有图像材料,让我找到了突破口,至少我还可以往前追,不受钱钟书先生的限制,先举个例子,干宝《搜神迹》曾提到西晋永嘉年间将军赵固爱马忽死,郭璞利用猿猴使死马复活:
“赵固所乘马忽死,甚悲惜之,以问郭璞。璞曰:‘可遣数十人持竹竿,东行三十里,有山林陵树,便搅打之,当有一物出,宜急持归。’于是如言,果得一物,似猿。持归。入门见死马,跳梁走往死马头,嘘吸其鼻,倾之,马即能骑,奋迅嘶鸣……”郭璞的故事可以说是一个上推到晋的线索,由此或可再追到汉代。
文字材料若要再往前追到汉,我只能找到不完整的间接的材料,东汉王延寿的《王孙赋》曾长篇形容猴子的形貌、栖息的环境和动作特色。在赋的最后有这样两句话,“遂缨络以靡羁,归锁于庭厩”。赋中没有说系猴于庭厩有防疫的作用,但可以证明东汉有系猴于庭厩这样的事。
钱钟书先生讲得还是对的,因为明确提出猴子可以让马不得病的例子的确是见于《齐民要术》,但是《齐民要术》也是引自一本书,叫“《术》曰:常系狝猴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贾思勰在讲这话的时候是引的当时存在的一本书,这个《术》究竟是一本什么书?根据《齐民要术》校释者缪启愉先生考证,指出《术》当是杂录辟邪厌胜之术而成书。贾思勰既然引自其时存在的书籍,畜猴以避马病之说就有可能再往前追溯。《术》这本书今天已经失传,在它之前我们确实已经找不出文字记载再谈这个事的。
1973年6月在甘肃金塔县汉代居延肩水金关遗址出土了一件木版画,画的主题是猴、马和人。在长 25.5厘米、宽20厘米拼接而成的木板左侧,以极简的笔触画了一棵树,树下栓一匹马,马背上方有一只描画极简、两手攀援在树枝上、两腿分开的猴子,另有两只姿态类似、但较小的猴子攀援在左右侧的树枝上。画面下方站立一人,一手执鞭,像是养马人。过去一直不见有人解释这方木板的意义。如果考虑到畜猴避马病之说,汉代边塞多养马以及金关边塞会经常和草原游牧民族接触,猴与马的木版画在金关发现。其意义不难猜测,汉时为了对抗匈奴,在边疆上一定养马,有猴的地方可畜猴于厩,没有猴子的北方和西北,只能以画猴代之,就像我们民间习俗挨家挨户门口贴门神,我们内心同样相信那有辟邪赈灾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