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日报(王书平)毛里岗距离我的村子15华里,但属丹凤县。隔了县了,思想上就很生分。我一直弄不清我门前的那条河是叫商路河,还是叫常路河?今天的毛里岗之行使我更加糊涂:我见我村的公章上赫然写着:山阳县银花镇商路河村;但进入丹凤地界的第一个村子,人家立在路旁的建筑也赫然写着“丹凤县土门镇常路河村”。毛里岗乡哪去了?早被撤销撤并入土门镇了。但毛里岗曾经是我的一个梦。
30年前,常听村里父辈说:毛里岗合作社来了什么咔叽布,或者才来了黑灯芯绒;再么就是那里的古巴糖每斤比银花合作社便宜2分钱,或者鸡蛋的收购价每斤比银花贵3分钱……于是父老就在紧张的劳作之余去毛里岗用布证买布、买电壶或者卖鸡蛋、卖药材。
我表兄的姑姑住毛里岗。表兄有一年暑假在那里跟他姑夫学会拉胡琴,我很歆慕,就把那里想象成比银花还繁华的集镇。小的时候跑不动,能跑动时没时间,虽然相距不远,但从来没有去过。今天借招生宣传之机,圆了梦,顺便也破了梦。
商路河注入银花河时,有3个自然村归山阳,再往上走就归丹凤。从地图上看,好像生生从丹凤地盘里剜出了一块。我们这3个村子所处的位置相对开阔些,人口也稠密。进入丹凤地界,山势陡然变得狰狞。我不无担心地对彭主任说:生路,开慢点,权当旅游。河里的水时有时无,要么是干涸的河床,要么是绿盈盈的深潭。山两边蓊蓊郁郁的树木倒影在潭里,增添了神秘而且恐怖的气氛。打开车窗,灌进的凉风里带着树叶的清香。山上一色长着茂密的桦栎树,翠绿。有葛条藤蔓缠绕的地方,那绿色明显地堆在一起,呈墨绿色。微风过处,桦栎树叶翻出参差的银白颜色,诉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
无端的默吟起清朝黄景仁的《山房夜雨》:山鬼带雨啼,饥鼯背灯立。推窗见孤竹,如人向我揖。静听千岩松,风声苦于泣。
我知道这时想起这首诗,是不合时宜的。他苦苦地站在山巅,而我懒懒地行于谷底。
估摸着距离,看见几户白墙蓝瓦,停车打问:去毛里岗还有多远?答曰:转过弯就到。果然,转过弯,山势柔和了一点,有近200米的相对开阔地带,楼房鹤立鸡群,土屋匍匐环抱,虽然鳞次栉比,但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那几栋显眼的楼房虽然富有现代化气息,但夹在破败的黑瓦灰墙之中,感觉就像一个穿着劣质西服却光着胸脯一样的黄牙男人。
毛里岗啊!——跟我开玩笑了。
这里曾是毛里岗乡政府所在地,是毛里岗乡的政治、经济、文化、商贸中心。麻雀虽小,肝胆俱全。从峡谷西处向东,依次排列着前“合作社”,“卫生院”,“信合”,“中心学校”,前“乡政府”。
七间土屋的合作社,像两手搭在髀间的杨二嫂沉浸于“豆腐西施”的时光里。这地方,当年肯定比往来于乡政府的人多得多。我闭住眼睛,想象着这里当年演绎的繁华。收购门市部里弥漫着煤油和碳酸氢铵的臭味,还有也少不了桃仁、远志、柴胡的清香。百货门市部里,那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年轻女人,操着硬声硬气的丹凤话,除了赞美布料的华美外,更多的就该说“没有钱怂都弄不成”了。应该有卖水果糖、宝成烟、太白酒、秦川大曲的地方吧,在哪里呢?还应该有附设在那个门市部里的书店吧,那里会走出来白求恩、金训华、欧阳海、雷锋、王杰……不知道还卖《草原英雄小姐妹》这本连环画不……
卫生院是两层小洋楼。里边有几个正打着吊瓶的白发老人。空荡荡的。询问得知,医护人员总共两名。医生还年轻,朝气蓬勃的,是农村合疗把他们变成了9点钟的太阳。耐人寻味的是他们所挂的牌子:丹凤县毛里岗卫生院。既不写某某镇,也不写某某村。就像把“妾”叫做“夫人”一样,这6个字,透露出阿Q式的机智与无奈。